第268章 夜尽无明·六十·荧光之海
- 解语歌: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 流莹离
- 9133字
- 2025-04-01 10:10:10
海船返航,已是暮色黄昏,众人分了道,常阿四第一个告辞,话不言多,蔺之儒似也有事,同沙苑早早走了,闫可帆有公务在身,也没了影。
解忧寻思,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公务,回头看了眼,暮色下的海鹰号,陆陆续续下来人,大船摇摇曳曳地漂浮在海面上,快要把那抹霞蕴收住。
姜且急急忙忙来岸口,见都是熟人,开口就说:“郡主,小姑爷不见了。”
郡主目光悠的看向解忧,欲言又止,解忧以为要兴师问罪,当即甩锅,说:“你们夫妻吵架,跟我没关系。”
这夫妻两人估计本来就有矛盾,没问题时恩爱不疑,一旦出点问题,一番不可收拾,连门都能踹烂,可想而知多么激烈,她要是文从书,闹得肯定比这厉害,郡主的确不太解风情。
苏子摸着下巴,说:“小姑爷该不是赌气回娘家了吧?”
“姐夫刚从家回来,应该不会,先在城中找找。”冥栈容也看解忧,这混混说她调戏人家,现在看,他有点信了,碍着她生辰,他憋着没说扫兴话。
郡主和姜且便离开去找人。
在回去的马车里,冥栈容一直盯着解忧,似乎想说什么,见他神色忧郁,解忧说:“有屁快放,我明天就走了。”
冥栈容不悦:“少跟人学脏话。”
他皱着眉头,俨然端着长辈样子,恨不得一天操心她八百回。
解忧说:“这辈子,你终于摆脱了我,笑一笑,别这么不开心。”
冥栈容说:“玩的开心吗?”
他把她生辰宴办得再热闹豪华,请再多的二三好友,没见她半点兴奋,明明正是放纵不羁的年纪,整个人却淡淡的,什么事都波澜不惊,不哭不笑也不闹,不是个好兆头,他寻思着,难道世上真没她在乎的东西了?
解忧说:“你那钱什么时候给?”
冥栈容:“……”还是有的。
冥栈容说:“人活一口气,活着,需要一个支点,这一个断掉了,还会有很多。感情只是人生之中的锦上添花,不该成为这辈子的唯一,其实,你可以这么想,就当那三年,是你做了一场梦,现在回来了,会好受一点,别老憋着。”
“你还是不爱说人话。”解忧冷不丁说:“一百万,你不打算给了?”
冥栈容说:“之前,我错了,我当时不该用仇恨激怒你,而该用爱感化你,人生有无限可能,不一定非把自己框在仇恨中,时间不是治愈的良药,现在身边的人,才是。你收到这么多人的礼物和爱意,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感动死了,然后呢,”解忧看他:“能当饭吃,能当钱用?”
冥栈容说:“我喜欢清净,这辈子,最好无事烦扰,希望你也是。”
解忧皱眉说:“谢谢,我不是。”
冥栈容沉敛说:“要不,你现在就离开吧,我给你选个深山老林,在那住着,绝不会有人找到你。”
这个转折猝不及防,解忧心说他有病,要她去深山野林修仙吗?
马车忽的停下,解忧以为到了,掀帘一看,没回静安园,车驾停在林子岔道口,夜色降黑,下了马车,解忧回头看他,不知他玩什么花样。
“快走,”冥栈容脸色沉,说:“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解忧没走,岔道另一边,她看到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冥栈容唉声叹气,一脸苦大仇深,见那车子停下,蔺之儒掀了帘子,冥栈容这才愣住,喃喃说:“怎么是蔺之儒?”
蔺之儒见到二人在此,倒也没意外,在船上,皇帝忽然怒气冲冲来找他,但什么没说,坐了片刻,也没为难,只是让他在这等,把她接去海湾。看来,世子把她带到这儿,也是皇帝的意思了。
解忧在两人的脸色之间徘徊,看不出什么,但她有事,上了蔺之儒的马车,冥栈容不放心,在后跟着。
车内。
解忧说:“你怎么拿到的?”
蔺之儒眸中清澈。
解忧说:“皇甫衍知道吗?”
蔺之儒看着她。
解忧说:“你知道多少?”
蔺之儒闪过异色。
解忧说:“你要阻止我?”
这一次,蔺之儒点头。
解忧说:“玄铁冰书是我与世子结亲信物,你横刀夺去,是要娶我?”
蔺之儒知她在用激将法。明皇把东西留给她,而她为救国,将位置暴露,太多人盯着,人只有价值,才会被关注,被在意,她要用这东西,以身入局。
第一次阻止,他不希望她与龙海牵扯太深,龙海王看着在养老,算盘也多,似乎和枭鹰羽有所图谋,他爹也怕龙海王不安分,一次次提议削藩。
这一次阻止,他不希望,她把自己置身险地,长生不死那么诱人,一旦入世,她会永无宁日的。无论在丹江还是海上,她做事几乎是抱着烂命一条同归于尽的想法,她太不把命当回事了。
解忧试图看懂蔺之儒,但又看不懂,从他手中要冰书,比从三叔那难多了,她两袖清风,说的好听叫着公主尊敬,不好听了,就是个傀儡,唯一的筹码也就那里面有用的东西了。
蔺之儒带她到了海边,海湾线很长,从陆地到沙滩,搭建了一条长长的木台,而台架上铺满了层层灯笼,不同颜色,在夜色下五彩斑斓的发着光。
闫可帆正拿着火烛,把灯笼都亮起来,解忧见他这么忙碌,很难不怀疑,他刚刚说的公务,是指这个?
点完最后一个,他才过来问礼。
解忧看着挂满灯笼的路,再蠢也明白,前面是谁在等她。
再环视着这三个男人,解忧冷讽了声,一个劝她放下仇恨,却又自保求全把她推向仇人,一个说有星辰之心,却在这为他人铺路,一个总是在救她的命,可却从不真正救她。
解忧可笑:“你们真是君子。”
冥栈容想说什么说不出来,皇帝发话,他怎么敢违命,还不是只能跟个鹌鹑似的从命,再说了,他让她走她又不走,但看着解忧走向那路,冥栈容又很担心,皇帝似乎心情不太好。
道路尽头,是一个敞大的露台,也被灯笼包围着,露台对着大海,海面上起起落落漂浮着各式各样的海灯,皇甫衍在万千海灯中回头,见她来了,眉眼忽然就笑了起来,心情没那么不好了。
解忧看着他,没给他点好脸色,说:“当皇帝很闲啊。”
皇甫衍笑说:“也许吧。”
解忧看着灯笼说:“幼稚。”
皇甫衍说:“不喜欢?”
解忧嫌弃说:“小孩才喜欢。”
“都是蔺之儒做的。”皇甫衍说:“这样说,你会高兴一些吧?”
解忧顿了下,说:“你很无聊。”
明明跟蔺之儒没什么关系,非要把人拉进来遛一遛,次数多了,她总有一种,他迟早要把蔺之儒做掉的错觉。
“是很无聊,没有别人的办得那么繁华,”皇甫衍说:“我不喜欢无关紧要的人,我只想和你,两个人就好。”
她天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总是有很多奇怪的朋友,他试图理解,却始终无法融进她的那个圈子,她也曾经试过靠近他的圈子,也是没人欢迎她。
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偏要强行在一起,她放手多次,可他从来不肯,他这个人偏执又狂妄,一旦纠缠上,就跟千年老藤似的,她这辈子都别想解脱。
露台上,有轻软的地毯,既然来了,也走不了,她干脆盘腿坐下,见她这么自觉,皇甫衍有点怔愣,他卑鄙的用权力让他们把她请过来,还以为,她会大发脾气,再和他吵一架什么的。
“虽然有点迟了,”皇甫衍看了眼天色,就快要过子时,他缓缓说:“又是良辰,喜乐无忧。”
他有礼物要赠予,每一年他都会准备,因她说过,互送礼物不仅仅代表礼尚往来,也不是为了面子和仪式,那是最直白的爱意和喜欢。
韩馀夫蒙送她匕首,今年,他特意为她打造了一套袖箭,他蹲在她身侧,也许这几天散了心,她心情不差,不像刚回来时那样抵触抗拒他了,他轻易拿起她的右手,将袖箭缚上。
皇甫衍说:“会用吗?”
解忧说:“不会。”
“这是锁,这是机关,先出锁,再拨片,就会射出一支,平常不用便锁住,里头最多能装十支,用完得补。”皇甫衍说:“袖箭杀伤力极强,别误伤自己。”
等他弄完,解忧感受了下腕上的重量,很轻便,用起来也简单,出箭的口子就在他面前,她瞄了下距离,说:“这箭又小又尖,适合杀人。”
只需轻轻往下一拨,便能立刻穿透他那颗跳动的心脏。
这点心思瞒不过他眼睛,皇甫衍突然抬起她的手,摁着袖箭口子,抵在他心口,轻狂的说:“这样,更近,也不偏。”
解忧迟迟不发。
皇甫衍说:“来啊,动手啊。”
解忧看着他眼睛,灯烛的火苗子在他眼眶里张狂的窜动着。
皇甫衍说:“不会么,我帮你。”
他另一手迅速拨下机关,只听袖膛一动,解忧惊了脸色,他捂着心口闷住,在她面前低下了头。
解忧脑子空了一瞬,待停了半拍的心再次跳动,才后知后觉,袖箭绑她腕上,紧切相贴,那一下震动是空的,再看他装着一副快要死的样子,她突然恼怒,决定帮他一把,要去摁第二下,他以为她来真的,抬起头来,眼疾手快,阻止了。
皇甫衍似乎后怕极了,不是不知她多想弄死他,被骗了之后,估计是更想,腰上的伤还隐隐有点痛,他笑了声,说:“哦,忘了跟你说,在这转动,第一支便是空的,可以唬人,第二支才是真的。”
解忧嘲讽说:“你也怕死啊。”
怎么不怕呢。
皇甫衍说:“刚刚,你紧张了一下,我死了,你也会死的,我可舍不得。”
“一块死不好吗?”解忧说:“既然世上容不下我们,便去地府做一对。”
皇甫衍抬头望她,她这话说的决绝又认真,他一边很欣喜,她死了居然还想跟他做一对,一边又很担心,她之前只是自残,现在是随时准备拉他一起下地狱,他把她逼疯了,这病一时好不彻底。
他又去摸着她的左手,似要搂开袖子看看那伤好的怎么样了,嘴上也不忘反驳这种不切实际的殉情:“活着做不成的事,难道一死就能了?”
解忧把手抽回来:“明知不成,你还要勉强,有病的不是我,是你。”
“会骂人,还行,”皇甫衍轻轻一笑:“我看看,这么久,那伤该快好了。”
本来是慢慢变好,可这一路变故,伤情加重,还得再养一养,见她不肯,皇甫衍作罢,颇有怨言,说:“蔺之儒医术再怎么好,也架不住你折腾,好端端的,一定要为了别人拼命。”
解忧说:“他是你辛辛苦苦培养的大将军,若这样平白无故被人害死,你也心痛,我救了他,你该感谢我。”
皇甫衍冷了声,说:“再晚一点,你这手就保不住,他要是没把你安然带回来,这大将军也不用做了。”
跟他说不清,解忧便不说了,皇甫衍去了旁边坐下,又往后一靠,躺的没正行,完全没有一点当皇帝的正经样子。
刚才他蹲在她面前,挡着了她,没了他这抹人的遮挡,解忧面朝大海,眼前一片灯火阑珊,才觉这处海水有点不一样,一个大浪打过来,灯芯在浅水夜风中扑灭,霎时,被密密麻的海灯盖住的荧光乍现,浪越多,荧光也越多,花灯搁浅的海湾变成了星梦的蓝色,美得不可思议。
她忘了老爹给她讲过什么故事,她只记得天上有银河,说她娘住在那里。
她仰着脖子,只有满天星河,小小年纪的她想不出来银河是什么河,又是什么样子,后来,又读到一篇游记。
——海上夜明,水中有火,似幽灵蓝魂,熠熠如星,谓曰,荧光之海。
不知哪里来的脑洞,她觉得银河就是荧河,而海又是很大的河,所以,这两个东西是一样的,她想看银河,变成了想看荧光海,可等她长大,才知道她爹是骗子,她娘压根就不可能住银河里。
书中记载是否为真,皇甫衍不知道,但他记住了,她少时认了很多字,读到那篇游记时,兴奋得跟他分享,又托腮对荧光之海一脸向往的样子。
解忧看了一会儿这片荧河,说:“从我说要来龙海,你就在想这个了。”
皇甫衍应声:“嗯。”
解忧真不知怎么说他,他当时沉思那么久,她以为在想关于龙海的谋划,岂知他脑子里装的竟是这些玩意,还说什么风景不错,让她多玩几天,荧光之海需要时机,他怕她等不到。
冥栈容看着那片蓝色的荧海,又看那处挂满灯笼的露台,他很惆怅,煞费苦心给她办盛宴,在皇帝眼里,不就是明目张胆抢人么,一想到这,冥栈容下意识觉得罪该万死,实在不该抢了皇帝风头。
但内心深处也忍不住蛐蛐,皇帝抢他未婚妻,他还得双手奉上,窝囊得要死,他心底很不舒服,可又没有办法,只能让她自求多福,露台被遮挡着,太远,没听见什么喊叫,她应该是好的吧。
蔺之儒见了美景,神色微淡,从私心上来说,望她与皇帝和好如初。
可是……
前两者没多逗留,离开了此处,勾弋暂时不在,闫可帆却是必须在这守着,夜深人静,第一次觉得,海风真冷。
解忧注意到旁边居然还有褥子,又看他躺的不正经,一点没打算要走的样子,说:“你要在这过夜?”
皇甫衍枕着其中一席褥子,挪了一下,躺在她旁边,着看天上的黑夜,说:“宫中的星星没这么亮过。”
解忧没理他,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她便从佩囊里拿出了一本书,皇甫衍惊讶于她居然有带书的习惯了,借着灯火,她看完之后,也很惆怅。
皇甫衍一直没打扰这份宁静,见她放下了书,说:“谁的书?”
解忧说:“林晓武。”
皇甫衍不太相信,林晓武的书多讲朝堂,她以前不爱看,如今竟还读得这么悲情了,他伸手抢了过来,瞅了眼书名,就知道她不可能读正经书,她喜欢杂书,轻俗易懂,但在太傅眼中,便是不务正业不学无术,闲暇之余,他也会跟着看看,她喜欢的书中到底写了什么有趣的。
这书世人所存不多,他之前从未见过,能让她这般神情,他也要读一读了,左看右看,却没瞧出什么名堂。
皇甫衍说:“怎么看?”
仿若知道她一定有什么办法,经解忧一提点,他领悟很快,才一大半会儿,就看了快一半,越看越不懂,脸都皱了,他只好舍脸请教,说:“‘吾监修高铁,便通行’,高铁是什么?”
解忧一本正经的说:“可能是很高的铁,人可以穿过去。”
“哦,”皇甫衍暂且认同,每当遇到不懂的,她都会有自己的见解,又翻了一页,再次请教:“‘重甲坦克,覆履平地,无不慕之’,坦克又是什么?”
解忧肯定说:“武器名字。”
“怎么有这么奇怪的武器,这应该是人名吧,身着重甲,作战能力强,让人羡慕,”见她不言,皇甫衍闭嘴,又问了:“‘发短信’又是什么?”
她回答了他又自己一顿叨叨,解忧不想说,不耐烦了:“自己猜。”
“应该是指很短的信件吧,‘绿满江南,桃李盛开,惜别深深,思恋殷殷,故发短信,聊寄相思’,可他为什么要用‘发’字?奇怪。”皇甫衍说:“这对鸳鸯情真意切,解忧,这像不像,你想我的时候,会给我写纸笺?”
他转头看她,她脸却别了过去,似乎在看水上海灯。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吾’能瞬移?”皇甫衍又说:“明明相隔数千里,怎么就去得那么快,好生奇怪,可别是神仙。”
是啊,不仅能瞬移,还能千里传音,短信刚发,就能来信。
解忧心底说。
沉默了一会儿,皇甫衍坚持看完最后一页字,说:“‘吾今立身东海,恍如隔世之梦’,原来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他的太祖母太祖父在战乱中相识相爱,怪不得,书中异世看起来光怪陆离。”
解忧不认同,说:“全篇一字未提,你为什么认为,那男人是太祖父?”
皇甫衍说:“太孙子不可能写太祖母和别的男人风花雪月。”
解忧说:“谁说了,这是太孙子。”
皇甫衍懵了下,全篇以‘吾’自称,看得出是男是女才有鬼,说:“鄙人不才,请教一二,这位好姐姐有何高见?”
一声好姐姐叫得她宕住。
他不是没叫过。
解忧不想回忆,又控制不住想,当他懂事一点时,就不想叫她姑姑了,便叫姐姐,她倒没什么意见,可琪妃听了,一定要他言辞纠正,不许乱了辈分,再后来,他小心翼翼叫她解忧。
这句姐姐,怎么听都有几分轻佻的成分,解忧说:“别再叫这个。”
皇甫衍见她不高兴,想说什么,又咽回喉咙,他不止小时候叫过,还有和她第一次时,他情动深处脑子一抽没忍住,忽然就这样叫了,她又羞又气,咬牙说了句:“你坏死了,不许再叫。”
皇甫衍低沉片刻,才说:“这书好像没写完,若有下册,就会知晓,那男人到底是不是太祖父。”
解忧闷声说:“没有下册了。”
皇甫衍心说,难怪她会愁色,原来是没有后文,便说:“是找不到吗?我让人留意去找找。”
解忧摇头说:“你也找不到的。”
皇甫衍耐闷:“怎么会。”
解忧把书拿回来,摸着封面的开书日期,说:“林晓武死了。”
林晓武这个人有些神奇,传说也多,其生卒年月,更是不详,皇甫衍说:“你怎么知道林晓武死了?”
解忧说:“她是我娘。”
解忧说:“她生下我后,便开始写这本书,可是,不会有下册了,吾今立身东海,恍如隔世之梦,是她最后的绝笔。”
躺着的皇甫衍坐了起来,她神色微伤,不是说谎,她从来不会拿她娘亲的事说谎,皇甫衍也后知后觉,林晓武,不仅是个女子,还是她娘,这事有点过于震撼,皇甫衍过了好久才消化掉。
解忧说:“我总感觉,书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全都是真的,那异世是她的故乡,东海,才是她恍如隔世的一场梦。”
甚至,解忧有种奇怪的猜测。
林晓武,才是她的真名。
“你是说,我们都在她这场梦里?”皇甫衍思考了片刻,说:“要这么说的话,她在梦里死了,其实就是她醒了,在她的那个故乡,她还继续活着。”
解忧从没想过这个角度,一语惊醒,阴霾散去,说:“有道理,你——”
刚想笑着夸他两句聪明,转头看他那张仇人的脸,却说不出来。
她停了半刻,皇甫衍等着她说,却等不到,他只看见她久违的笑容,鬼使神差,要去摸她的脸,刚碰到,她脸一转,从她面颊上滑了过去。
皇甫衍苦笑了声,把怀里那份婚书拿了出,仔仔细细的端详,婚书中世子冥栈容几个字被狠狠划去,这份陈年绢帛都有点破破烂烂了,解忧为冥栈容默哀了片刻,这辈子跟她扯上关系,可能是他前八辈子求来的福气。
皇甫衍说:“如若我那祖父没死,这婚书上,会不会是你和我。”
解忧不知他怎会这么想,打破他这种不切实际的幻影,说:“不会,”然后,她还补了一句:“但可能是你爹。”
这话不是空穴来风,毕竟那三兄弟要好时,自然而然谈论过此事,太皇太后说,若有儿女,结为亲家,也不失为亲上加亲,可惜的是,皇甫翼生的是儿子,冥昰也同样是,等到都有孙儿了,明皇的掌上明珠才堪堪降世。
自然这念想就取消了,但也不是没人提过,有个没眼力劲的官就说了一嘴,说:“既然明皇立了禅位人选,不如就把小公主嫁去,立为皇后。”
这个提议怎么瞧都没错,立女婿为帝,能保证小公主后半辈子无忧,若将来生个一子,再立为太子,也是延续明皇血缘,两全其美,明皇看了眼五岁的小女儿,再看了眼二十四岁的继位人选,问他说:“劦儿,你也是这个想法吗?”
皇甫劦当即表示:“不敢,臣有妻有儿,岂敢弃妻再娶,公主还小,臣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
等皇甫劦离去,那官又出主意,皇后不行的话,太子妃也行啊,将来无论相府哪位小公子成了太子,都要立小公主为太子妃,再将来,小公主也能荣升皇后。
这提议明皇没采纳,那官打了几十大板,蹲牢数月被贬流放。
晋国初立,皇甫劦要给她公主封号,又有个不怕死的这么提议,明皇活着时,皇甫劦不敢娶,现在人死了,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了,虽然不能当皇后了,但也可以给个妃位养在宫里,赌一赌天下悠悠众口,不然总有人说皇帝得位不正。
听说皇甫劦听了,一折子砸过去了,念了好几句‘荒唐!荒唐!’,那人头破血流,还是不懂,皇帝后宫多养一个女人而已,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陈年旧事,皇甫衍知道,那次要立她为妃时,忘了是哪个老不死的抖了出来,他爹不敢娶的人,他倒是挺敢的。
如今,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他嘴张了半天,差点被这话呛死。
瞠舌半久,皇甫衍站了起来,把手中的绢帛婚书揉成一团,猛的丢进海里,仍远了,但还是不够解气,凭什么不能是她和他呢,为什么不能呢。
皇甫衍顺带在心底骂她爹,没事定什么破婚书,他差一点又要疯了,他怕龙海把婚书公布,怕他还是控制不住局面,怕她又要嫁给别人。
一次,两次,莫名其妙的都来逼他,他承受不起,也真的受够了。
冥栈容给她办生日宴,在塔楼上,两人一起看烟花,对她那样似有若无的关心,又逗她一笑,他在底下看着,心里嫉妒得发狂,旁边有谁说了句,公主和世子是未婚夫妻,果然般配,那一刻,他已经想好百种方法,怎么弄死冥栈容……
扔完了婚书,皇甫衍回过头来问她,说:“他有什么贤夫之相?”
解忧看着他一连串怒气冲冲的动作,还以为说他爹,他生气了,反应了半天,才知他说的是谁,当时在场只三人,冥栈容不会自己找死,只能是有人打小报告,大将军和世子是有点小恩怨,但没想积怨已经这么深。
“只因为他给你备了寿礼?”皇甫衍站着说:“为什么要他给你备?我不是给你备了么,今年我特意多给,那几箱子,你随便拿两箱不就是了。”
解忧脑子糊了一下,这话让她盗窃寿礼像个笑话:“你有说过让我拿?”
“我不说,你就不拿?”
拿,早拿了,拢统换了几百两,还因你又丢了一百两,解忧有苦说不出:“这种事,你早点说,会死吗?”
“我以为,你知道怎么做。”
听到这句,解忧心底呵了一声,他要不说,她知道个屁。
“我的东西,不就是你的东西,”皇甫衍蹲下,拉她手,说:“我也是你的。”
她愣住了下。
对于前半段,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想想还是别说为好,他喜怒无常多了,谁知道哪句是真是假,听听就好,东西没到她手里能真正握住,就都不是真的。
后半句,听着让人心麻。
她挺后悔的,后悔少时跟他分享趣书,更不该跟他讨论那些风花雪月,也许他便不会蹦出这么逆天的话。
她想把手拿回来,他偏是拽着,一脸眼巴巴的看着她,柔声说:“解忧,你别丢下我,你别不要我了。”
辽阔无尽的海风,吹得解忧头疼,他这个人,狠的时候六亲不认,等吵完了架,可以心平气和静下来,就跟她服软,卑微又委屈,还柔弱又可怜,就跟朵小白莲似的,看着就让人心疼,可是不对,明明他才是强势的那一个,搞的好像是她抛弃了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想到此,她发明了很多个异类的词形容,最后择了个比较贴切的。
想的太多,她手上的力度松了,被他一下察觉到,他忽然思之如狂的俯了身过去,双手一伸把她揽住,没受得住这股冲力,她往后倒,顺势在地毯上滚了两圈后,她在上面。
解忧看他身下那席褥子,要说他不是故意准备,她是不信的。
不知何时,他还把他自己的衣服解了,他躺在她身下,衣襟开着半条缝,那抹起伏随着呼吸若隐若现,颇有风情万种,好像在勾引着她迫不及待享用。
解忧刚把脸别过去,要起来,皇甫衍双手又捞她腰身,让她胯在他身上,他挑着好笑的唇,说:“桃林雪夜,你那么敢,现在怎么不敢了?”
她以为他看到那抹印记,会放弃不该的想法,谁知他已经变得这么不折手段了,她奇怪的想,青楼男魁,他努力一下,或许也可以去争一个名头。
解忧很无语,说:“你脑子里除了想这种事,没别的事了?”
皇甫衍说:“在什么地方,就该想什么事,良辰美景,不想辜负,解忧,我想你,很想你,我一个人好没趣,怎么能不想,都快把我想疯了,你有想过我吗?”
解忧迟疑了下说:“没有。”
皇甫衍说:“从现在开始想。”
解忧头又开始疼了,夜里的风冰凉透骨,抓着他肩膀的手颤抖着,有好多话堵在喉咙,闷得她难受。
皇甫衍上半身支起,没有说什么,把她抱住,她坐在他身上,他撑开的膝盖收紧,把她垫高了下,可以让她下颌抵在他肩臂,他抱得很紧,突然一阵吃闷,撇下一看,她咬了他肩。
“解忧。”
他知道她恨他,隔着衣服不好咬,她是掀开了那层轻薄的衣,唇齿毫无遮挡的印在他肌肤上,咬的很深了,她也没松口,疼痛蔓延,他又叫了声:“……解忧。”
他不敢动,怕磕到她牙齿,咬住的力道渐渐松了,他才把紧绷的神经撤下,微乎其微的呼出气息,她问:“痛吗?”
“不痛,”他咬着牙:“如果这样好受点,你就再咬个十七八次。”
齿印变成了大块的血迹,她嘴里也沾上了,她抬手摸了下,也抹不干净,他突然凑上来,吻她的唇,沾上自己的血,嘴里多了一股腥恶。
她往左偏了脑袋,他停了片刻,然后追着去吻,才两下,她转向右边,他无可抑制又贪吃的追过去,吻到七荤八素,唇皮发麻,快混乱了,才看到她眼眶里有泪光,跟星星一样,她愣是含着没掉。
“解忧。”
他心口像五脏俱裂的疼,都快不知道要怎么呼吸了,笨拙又小心的,吻在她眼睛上,才让那颗泪滑下来。
她头疼欲裂,内心充斥着痛苦,绝望,道德,罪恶,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撕扯冲动,四分五裂,一直都是噩梦,她想把它们碾碎,背负着可耻的十恶不赦,和他一起在地狱里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