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绿柳腰》(十二)

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因而制之。至静之道,律历所不能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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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年赤地大旱,亦传晋州南临州郡有飞蝗蔽天,百姓苦不堪言,流民匪徒又起,迫使各州关隘自封。

一日几道轰山炸响,引得地动山摇。

涟水驻军将大道用山体堵死、小道截断,兵将时时巡山驱赶流民,只留山中一处隘道运送物资,兵匪山中交战械斗多次,死伤惨重。

药庐之地,阿真与慧娘已相守两载,后道路封死,与外地书信已彻底断绝,为躲匪徒烧杀,也已连续多日宿在后院枯井中。

清晨天光渐亮,阿真到涟水上游取水,见下方水中竟趴着一人身影。

阿真缓缓心神用担勾想把流民尸体勾出水源…刚勾出半身,那尸体竟抬起头颅…那老者呻吟几声,她便看到下游几丈处皆有黑影慢慢走动,瘦骨脱相,腹胀如鼓。

归家,阿真将水桶藏于枯井中,将想医治流民的事告诉慧娘,谁知慧娘竟抱住阿真崩溃大哭,发疯撕毁医书药方焚于炉火。

半月后涟水周村疫起,活人逃窜,十室九空,几断人烟。

嫁到愚公村的素娥已生子,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找到阿真哭诉,愚公村饿死病死十之五六,夫家邻居看婴孩的眼睛已如豺狼,所以寻阿真收留自己。

阿真将素娥安置妥当,告诉她枯井中关着神志有些不清的慧娘。

又嘱咐让她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后,便手拿柴刀背起药篓上山,山中一处高崖附近,有当年师父移种的一棵药茶树。

药茶树已有一人多高,现在也只剩高处枝头还有青叶和浆果。

阿真攀上石壁,伸直手臂堪堪抓住枝叶,在自己力竭前,两枝浆果落入药篓,其他摘不到的也只能便宜山中鸟雀了。

这紫黑浆果是师父嘱咐阿真和小六要每年收采播种的,药茶树成长极缓,能活成一二已让人欢喜。

阿真立在树旁,仰头望了眼头顶阴郁的高空,燥热微风紧随黑云向南方移动,如前几日一样,引着那几个流民往深山里走。

停掉思绪,阿真将茶树种埋在一丈外的肥沃地里。

突然山崖下方林地有鸟群飞起,一只秃头鸟怪叫着飞到山石上。

阿真躲避观察,知道这不是雄鹰,因为这秃头大鸟正在啄食人身腐肉,其外貌丑恶不堪。

这药茶树花期也是臭的,误导了阿真,此处风向一改,林地尸腐臭熏的她干呕了几声。

秃头鸟虽远却发现了她,展翅一丈怪叫着要扑过来。

阿真横拿柴刀,又见秃头鸟右翅殷红插着箭,忙捡石块对准砸去。

一阵黄土飞尘漫天而起,秃头鸟转向飞扑进了林地。

咳咳几声响,阿真捂住口鼻走向林地上方,在一具腐尸下,拉出了个活人。

她将人拖至安全处,就已认出这人是老子爹的徒弟,便询问老子爹的下落,这人也只是闭着眼摇头要水喝。

林地依然有怪鸟的叫声传出,阿真只得用树藤编了个筏,托着半昏迷的人一步一步往下走。。

天色已暗,她将人安置在猎户休憩处,简单处理了刀伤,留下水袋和几个野果便下了山。

第二日上山,人已苏醒,他告诉阿真,他叫元云庆,在家行七。

当年老子爹回山寨后不久,便中毒离去了,确实是她师父下的毒,霸道异常。

又道师辈的恩怨已清,请她举家迁居赤峰山,避一避这乱世的烽火。

阿真知他是好意,还是摇了摇头拒绝,换好药,便搀扶着他慢慢下山,安置在流民搭建的窝棚里。

三日后,天空黑云滚滚,隆隆作响,让人又惊又喜。

药庐前院早已被匪火烧塌了屋梁,后院也只有一间屋顶有梁,并修缮铺上了厚厚的茅草。

最后几人商议着将枯井覆盖,防止进水,若再遇匪寇,还能进去躲一躲。

流民搭的窝棚肯定是防不住风雨的,元云庆就移到了前院的柴棚里暂时躲雨。

一股腥风吹起,大树摇曳,下雨了,一屋子的人哭着笑了。

阿真一时没拉住,已经半疯的慧娘跑到了雨里蹦跳,高喊老天开眼了。

谁知,远处山林间竟有一人也高喊开眼了。

阿真忙跑到雨里去拉慧娘,便看到山路上跑下来两个持刀的匪徒,一人光着膀子还在哈哈大笑。

慧娘已经坐在了后院的泥水地上,阿真已经拉不动她,只得抽出袖里的匕首与匪徒对恃。

就看见元云庆已在匪徒的背后站稳,举起了手中削尖的柴棍。

一声炸雷响过,两匪徒倒在了雨水里。

一个月后,元云庆的伤势已经大好,他向阿真辞别要去幽州故里投军。

元云庆给了阿真腰牌,仍然请她去赤峰山久居避战火。

阿真笑着摇了摇头,送给他一直讨要的彩穗,祝一路平安。

通往城镇的道路已通,药庐前的小径上,阿真送走了自己的义兄。

第二日,素娥的丈夫拉着牛车,接药庐里的三人移居到了愚公村。

十年后,六州动乱已渐平息,国主换了一位,各州节度使也换了两茬。

小小的涟水一带依然山清水秀,偶然有一两年的灾荒也节衣缩食地度过了。

愚公村后山,阿真一身粗衣布巾包头锄着药田里的杂草。

只见从山脚下跑上来一个男童,手里拿着根糖葫芦,阿真拍拍身上灰尘,笑着迎上去,又扶着男童坐下有说有笑。

山脚下素娥还在等,这两人跟她遥遥摆手说不回家。

天色暗下,素娥谴走自己的郎君,宿在了山脚下阿真的房里。

两台烛火照得室内亮堂,一台在素娥儿子阿昭的沙盘边,一台在床榻矮桌上。

阿真笑笑,吃着零嘴,让素娥有话快说,憋久了脸会长褶子。

素娥先正了正阿昭的坐姿,自己又坐回床榻边,对阿真一一说出,她花二十两银子托镖师去梓州查的徐天佑的近况…

素娥越说越气,一个时辰喝了半壶茶水,抱起已开始打盹的阿昭,问阿真怎么想的?

只见阿真平静地说道:

“我知他安好便可。”

素娥听她这话气得跺脚,抱着阿昭就往门外走。

院里已经黑黢黢一片,她被山中夜莺叫声吓得瞪大了眼睛,转身冲着屋里的阿真埋怨:

“见我要走你居然不来拉我,王季真你也变了!哼!”

“对对对,王大掌柜说的在理,早点睡吧,明早去镇上,铺面离了你可不行啊!”

素娥见阿真过来接走阿昭,心里的气闷顿时消了七七八八。

“我也是为你好,慧娘婶已经故去半年了,难道你还真要为她守丧三年,老了当姑婆子吗?!”

“我现在这稳婆当的也还可以吧…我去烧水,一会洗洗睡吧。”

阿真将被吵醒的阿昭送到素娥怀里,躲去了厨房。

灶火很旺,不稍片刻水便开了,但灶前的人却呆愣地坐在矮凳上没有动作。

阿真回神时,眼前已经是一片白雾茫茫,映着心里也是一团麻乱。

就这样又过了三个月,阿真去镇上给一屠夫家的娘子接生,母女平安,屠夫很是高兴,多给了半挂钱。

阿真也很是高兴,不断说着吉祥话,等到产妇娘家来人,才退出院子。

天色已经很晚了,回家也没有牛车,正想着是否去素娥租的小院住时,一位身穿护卫装扮的男子躬身请她上路边的马车。

阿真见那男子先是一愣,有些面善,再看看马车是女眷用的样式,便心中了然…这是又有银子赚了。

可又怕身上血气冲撞了贵人,忙把包裹里的旧斗篷穿在身上。

待阿真进了马车,车夫立即把门关了,驱动马匹。

阿真瞧见马车里坐的是位美艳的娘子,更加谨慎地依着门口坐下。

哪知这美艳的娘子竟说道:

“我是徐大官人的妾室,红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