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梭伐女人再度出现

杜泼朗蒂神父走到大门口,被西卜的一大群朋友挡着去路,他们都来向本区资格最老最受尊敬的门房表示关切。

波冷医生招呼了神父,把他拉到一边,说道:“我要去看看可怜的邦斯先生;他还能有一线希望,只要他愿意让人开刀拿出肝里的结石;现在用手摸也摸得出了,使肝脏发炎而致命的就是这个,也许现在动手还来得及。他是相信你的,你应当劝他做手术;倘若开刀的时候没有意外,我可以担保他的性命。”

“我把圣体匣送回教堂马上就来;许模克先生的情形,也需要有点儿宗教的帮助。”神父回答。

“我刚才知道他没人帮忙了。”波冷又道,“今儿早上,德国人跟西卜太太抢白了几句,他们是十年的老宾主,吵架想必是暂时的。可是在这个情形之下,他身边没有人怎么行呢?我们关切他也算做了件好事。”医生说着,招呼教堂的执事:“喂,刚蒂南,你去问问你女人,可愿意来看护邦斯先生,代西卜太太把许模克先生照顾几天。……就是他们不吵架,现在西卜太太也得找个替工了。”他又回头对神父说:“刚蒂南太太人倒是挺老实的。”

“你挑的人不能再好了,”忠厚的教士回答,“我们董事会也相信她,叫她在教堂里收椅子的租钱。”

过了一会儿,波冷医生在邦斯床前看他的临终苦难一步步地加紧。许模克劝他开刀,毫无结果。老音乐家对德国人的苦苦哀求只是摇头,有时还表示不耐烦。临了,他迸足气力对许模克好不凄惨地瞪了一眼,说道:“别闹,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吧!”

许模克难过得要死过去了,但他还拿着邦斯的手轻轻亲吻,用两手把它捧着,还想把自己的生命灌注给他。这时波冷听见打铃,便去开门把杜泼朗蒂神父接了进来。波冷医生说:“病人已经在做最后的挣扎,不过是几个钟点的事了。你今晚得派个教士来守灵。我们要赶紧叫刚蒂南太太带一个打杂的老妈子来帮许模克的忙。他一点儿主意都没有,我还担心他会神经错乱呢;再说,屋子里还有值钱的东西,也得可靠的人看守。”

杜泼朗蒂神父是个正人君子,不知道什么叫作怀疑,什么叫作恶意,听了波冷这番入情入理的话觉得很对;而且他素来相信本区医生的为人,便站在病人房门口叫许模克过来。许模克不敢马上离开邦斯。因为邦斯的手一边抽搐一边抓着他的手,好像已经掉入深渊而唯恐再往下滚。可是临死的人照例有种幻觉,使他们碰到一样抓住一样,像火烧的时候抢救贵重的东西;因此邦斯放掉了许模克,揪着被单拼命把身子裹紧,那股情急与割舍不得的模样非常可怕。

德国人终于走过来了,教士对他说:“你朋友一死,你一个人怎么办?西卜太太又走了……”

“她是个畜生,害了邦斯的命!”

“可是你身边总得有个人,”波冷医生接口道,“今晚上就得要人守尸。”

“我来陪他,我替他祈祷!”天真的德国人回答。

“还得吃饭呢!现在谁管你的伙食?”医生又道。

“我伤心得不想吃了!”

“还得带着证人上区公所报告死亡,还得替死人脱掉衣服,把他缝在尸衣里,还得上丧礼代办所去定车马,还得弄饭给守尸的人,给守灵的教士吃:这些事你一个人办得了吗?……在文明世界的京城里,死个人总不能像死条狗似的!”

许模克骇得睁大了眼睛,好似变了呆子。

“邦斯不会死的!我会把他救过来!”

“那你也不能老不睡觉地守着他,谁跟你换班呢?邦斯要人照顾,要喝水,要吃药……”

“啊!不错!”德国人说。

“所以,”杜泼朗蒂神父接口道,“我想叫刚蒂南太太来帮你,她这个人是挺好挺老实的……”

朋友死后的种种俗事把许模克吓坏了,恨不得跟邦斯一同死。

“唉,真是个孩子!”波冷对神父叹道。

“孩子……”许模克莫名其妙地接了一句。

“得了!”神父说,“我去跟刚蒂南太太说一说,要她就来。”

“你别劳驾了,”医生回答,“她是我的邻居,我现在就回去。”

死神好比一个看不见的凶手,快死的人跟他在搏斗;在临终苦难的时间,一个人受到最后几下打击,还想还手,还想挣扎。邦斯便是到了这一步,他在呻吟中叫了几声,三个人立刻从房门口奔到床前。死神又最后打了一下,把人的生机,把灵和肉的联系都斩断了:邦斯忽然静下来,那是经过临终苦难以后应有的现象;他停止了挣扎,完全清醒了,脸上显出死后的那种恬静,差不多挂着点儿笑容,望着周围的人。

“唉!医生,我多痛苦;可是你说得不错,现在好一些了……神父,谢谢你;我刚才在想许模克到哪儿去了……”

“许模克从昨天晚上起没吃过东西,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你身边一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我们又不敢把西卜太太叫回来……”

“她什么事都做得出的。”邦斯一听西卜女人的名字,就表示深恶痛绝,“不错,为许模克是要找一个诚实可靠的人才行。”

“神父跟我,”波冷说,“想到了你们两位……”

“哦!谢谢,我自己就没想到。”

“他想找刚蒂南太太来这儿帮忙……”

“哦!是那个管出租椅子的!”邦斯叫道,“不错,她是个好人。”

“她不喜欢西卜太太,”医生又补充着说,“她会把许模克先生照顾得挺好的……”

“神父,叫她夫妇俩一齐来吧,那我放心了,不会有人偷东西了……”

许模克抓着邦斯的手很高兴地捧着,以为朋友的病好起来了。

“咱们走吧,神父,”医生说,“得马上去找刚蒂南太太;我看得出的,她来的时候邦斯先生大概已经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