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剧痛中醒来,周身的酸烈痛楚不断地传递给大脑,即便我仍是感觉到困顿,我猜想着自己是否染了什么病症才会这样,可头也跟着剧烈疼痛着。
慢慢地感受着额头上该是被什么布料包裹着,有些发闷,勉强让眼皮抬起来,一次次尝试着睁开眼,想必是太渴了,也许是太疼了。
我终是看清了眼前之处。
半张床箱贴在我脚底方向的床尾,破烂老旧的款式混杂着伤痕显示着沧桑。左手边已经暗黄的墙上挂着硕大的一个“禅”字。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便是我目光所及之处已是数不清的破洞,我暗暗想着这般残破怎么会保暖呢?难怪我冷的身子动不得依旧不自觉的抖个不停。
“好渴!”
我只想着要喝些水来缓解一下干的发紧的嗓子,话却是怎么也都喊不出来的。若这里是个庙宇禅院那便请神佛菩萨保佑我,给我些水吧,我这般想着,念着。
许是我曾做过好事或是未曾做过歹事,神佛菩萨听到了我的祈求,真的派了童子来,我听见不远处的推门声,门闩旧涩的“吱呀”声刺耳闹人,此时入了我的耳中却是如钟磬梵音。
一个身着碎绿花袄头顶双髻的半大女童走过来,和我四目相对了下,不等我是否说什么,赶忙跑开令我从云端瞬时跌落谷底一般失落。
好在是我想错了她,她小心又稳健的取了个茶盅在手里捧着,半跪在我床边,未免我呛到,小心翼翼地将水一滴滴润在我干裂的唇上,顺着口腔再温润开我干裂的喉咙滑进胃里,
“水温刚好”我这般愉悦的想着。
这水像是仙汁甘露一般,隐隐的连痛楚都减了半分,许是我糊涂了吧…
那女童喂了我半盏起身跑开,又端了半盏过来小心喂我饮下。
见我喝完,小声开了黄鹂般的嗓子同我说道:“姑娘稍待,丫头去叫主子来瞧。”
不晓得她是否就知道我说不得话或是我说什么也不甚重要,未多停留半瞬,起身拿着茶盏小跑着掩门出去了,徒留门闩“吱呀”声陪伴了我一会儿。
我不晓得她口里的主子是谁,眼下周身撕裂般的痛楚占了上风,困顿感来袭,眼皮已是尽了所能,再不得准我看一眼…
我转醒时痛楚好了几分,睁开眼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头脑清醒了些,屋内昏暗的烛光示意我此时入了夜,我仍是觉得口渴,身子不听使唤,盼着那小童再来,可她没有…
我想着能做些什么呢?手指是能动的,不如试着弄出什么声响的好。
昏暗的屋子令我盯看着许久才发现这里与之前转醒时所见不同,没了那个“禅”字,入眼皆是轻若缠云的纱帐,高耸不知几丈的屋顶发出些微的光亮,原来那里才是光源之所,我原以为是烛火。
屋子里弥散着清香,沁人心脾令我烦躁不得,我用手指轻轻摸索着,被褥丝滑,反而是我粗糙的手掌手背轻微刮动着所及之处。
脖子慢慢地转动却也只能歪上两分,远是不够我心中所想的那般。
我的手努力地向被子外滑动,这时间就像走出了千百年一样漫长。既然看不清什么,索性我闭上了眼,省些力气专心在右手的摸索上。
不负我一番心血,真的在床上摸索到丝滑的料子…和温润的肌肤!
吓得我抖了半分,猛地睁开眼,努力转动脖颈想看右侧是什么可仍是徒劳。
屋顶的光,明亮了些许,正疑惑着,右侧轻微响动了下,倚起半个身子,半张朗俊的脸看着我,用他最轻柔的声音问我:“渴吗?”
许是为了抚慰我受到惊吓,他将右手轻柔的伸进丝被中,抚摸着我粗糙的手掌,温热感顺着我的手心传来。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我跳动不安的心真的平复下来,看着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此时我仍是说不出话。
他微笑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慢慢地走着,再抱着我慢慢坐下,身子倚在他温暖的怀里。
他像那女童一般温柔的喂我饮下,令我缓解了些许不适。
“可好些?”
我点点头。
不知道他抱着我坐了多久,我便沉沉地睡了过去,我想着,他喂我的水里该是掺了什么的吧?
我醒来时他不在屋子里,屋顶的那处本应发光的物什却没有光亮,屋子里我是能看清的,思量着像是黄昏前的时辰。
我动了动手指,动了动脖颈,也动了动腿,欢喜着又沮丧着,它们做了回应,却远不及我所盼的那样…
我看着眼及之处,彩纱帷幔,绣线凌绸,鎏光碟盏,莹玉宝翠…无一不显露着奢华,饶是我身下的床也大得出奇。
忽然想到我同一男子同榻而卧,又羞又恼。
恼的是他,也恼自己。
他是谁?我又是谁?
隐隐地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努力的令自己翻个身,听得真切些。
“姑娘好些了吗?”
“主子说今日该好转些的,待我等昏时进去伺候。”
是两个女娃的声音,我记得其中一个是那黄鹂百转的女童。
“几日了?”
“算上带回来那日也有月余了。”
“这是我们的夫人吗?”
“想必是吧?从未见主子带姑娘进过储云殿。”
“不知主子作何般想。”
我听得出来,这话里的不情愿。
“嘘…不想活了?你是妒忌。”
“你不妒忌?”
两人似吵起嘴来。
“小妮子,你便是修上万千年也赶不及做个暖房的,别想了!”
我即便是记不得自己是谁了,却也懂得她们口中“夫人”的意思。
只是…我惶恐着自己什么都忘了…
我想着等昏时她们进来,试着问问,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啊”的声音,并不甚好听,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
我看得真切,那大殿顶上嵌着个珠子,撒在殿内的光线昏黄无力的一瞬间,珠子放出柔和的光亮,无缝衔接的保持殿内的明亮。
那两个声音不知为何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我疑惑着大殿的门未关。
那黄鹂丫头今日穿了件黄笼柔衫,配了鹅黄的小裙,青白的绣鞋,显得清丽脱俗。
身侧的丫头年龄相若,估摸着也有八九岁,眼睛比黄鹂丫头大些,反不如她灵气,梳着同样的双环发髻,配了条彩色丝带垂在肩头,同样是黄笼柔衫,鹅黄小裙,青白的绣鞋,想必是统一的装束。
两个人见我着实醒了,盈盈一拜,口中齐齐的唤着我“姑娘”而不是“夫人”。
我不介意反而乐意这个称呼,想必是受了那夜对我轻薄的影响吧?
我没做声,相比黄鹂丫头的声音,我有些自卑了,心里想着跟一个小丫头比嗓音,我也是有趣的人,当然,是自我嘲笑的“有趣”。
“姑娘且饮下这杯药液,而后我等为姑娘更衣。”
黄鹂丫头说着递给我她手里捧着的琉璃盏。
我想着她们口中对我月余的照顾,不会投毒给我,只是好奇她知晓我手臂能动了。
另一个丫头跪在床上将我扶起,让我靠在她温软的身上,我生怕压到她,靠上去的一瞬我知晓想多了,这小丫头稳若盘松。
药液清甜,入口温热,好喝的还想喝一碗。
黄鹂丫头接过琉璃盏放置不远处的矮几上,转身出去了。
我后背的丫头,小心翼翼地扶着我掀开些许身上的丝被,我上半身的亵衣有些许浅红色汁液渗透的痕迹,猜测是我的血。
黄鹂丫头折返回来,手里捧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套崭新的纯白色亵衣裤。
身后的丫头扶着我,黄鹂丫头轻轻地为我褪下上衣,漏出浸染着鲜血的绷带,我看着它们曾一圈圈的缠在我身上,触目惊心。
这显然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是谁?我到底怎么了?
大眼睛丫头,我姑且这么叫她吧!
轻轻地将我放平躺在床上,我不能言语,她们也不说话,只是为我忙碌着,黄鹂丫头从袖口里取出个瓶子,将里面的汁液倒在我身上,润到绷带里便神奇的自行脱落开,没有丝毫的痛楚。
即便是两个丫头面前我也是害羞的,我斜着眼神不敢看自己的身体,余光中那里的血肉不仅模糊还有斑驳的焦黑。
努力着回忆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想着那夜的男人并未对这样的我嫌厌,心里竟有些许的感动。
我干脆闭起眼睛感受着她们轻柔地将我扶起,缠上新的绷带,换上亵衣,同样地,换上了亵裤…
待我转醒时,身子是倚靠在一个怀里的,我记得那份宽厚和温热,脸颊处规律地传来他呼吸间带动的清香,我恍然原来不是这房间的,是他身上独有的清香。
他抱着我,倚靠在床头就这样睡着,我轻轻转头用余光看他的侧颜,生怕他因我而转醒发现我在看他。
大殿里的光仍是柔和昏暗,不似昏时的柔和明亮,我有些微恼这光线令我看不清他,仍是半张俊朗的容颜。
他宽大的手掌轻握着我的手,对比了才知道我的手这样小。
手臂环绕着手臂。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想着,黄鹂丫头她们说我是“夫人”,那他呢?是我的“夫君”?
想必是我轻微的动作惊醒了他,轻轻地动了下,怕我疼着,在我耳边柔声吹气:“醒了?”
“我…”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难听的不想再说第二个字。
他秀美的手指轻轻地贴上我的唇,宠溺地口吻说道“嘘~少说话,现在还不行。”“渴吗?”他又问道。
我点点头,他轻柔的动作一如那夜,抱着喂我。
“困吗?”
他见我情绪平复下来,柔声问我。
摇摇头。
他抱起我,对着衣架上宽大的皮毛大氅吹了口气,那大氅便像是活了一般将我俩半围住,留了我一个头露着。
他步子很轻,不算慢,带着我出了里间,来到大殿正中,紧闭的暗红色大门悄无声息的自动开了,我心中惊讶着。
依偎在他怀里,我们在大殿的顶端看天上的繁星和月亮。
他和我说着,哪一颗星叫什么名字,平日都做什么,哪颗星因为什么事欠了他的酒,还有哪些星围着他想做他的夫人。
我全当他讲笑话给我听,他又说,那些星君以后都不会再同他喝酒了,我听着他言语中心酸苦楚一般,想安慰他,转而想到他轻薄我的时刻,便打消了念头。
他抱着我讲了好久,全是我听不懂的话,直到我在他怀里睡去。
此后我醒来的时间规律了许多,白天里我是见不到他的,不知道平日都在忙什么,入了夜我用过晚膳很久后他才会来。
我讨厌这殿内的昏黄的光线,看不清他的容颜,我只知道“俊朗”两个字形容比较贴切。
想必他怕我寂寞无趣,变着法子带些东西给我,不觉间收了一箱子。
每每睡前他都会来陪我,哄我开心,夜夜如此。
不知为何,我仍是开不了口,走不得路。
我比划着同他要了纸和笔,很奇怪,这些东西我都记得。
“我是谁?”
我写下看着他。
他微笑着说是他的未婚妻子,说罢在我额头轻轻一吻。
“我叫什么名字?”
我又看他。
他说“许君卓”。
“你是谁?”
我又写。
他调皮的说是我的未婚夫君,说完又亲了亲我的额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写下看着他。
他思量了下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慕忱。”
他的气息吹得我耳朵痒痒的,缩了下脖颈,心里念着他的名字。
他不来时我是出不得这偌大殿堂的,可我并不未此烦躁。
我用笔写下问题,黄鹂丫头和大眼睛丫头时常陪我解闷聊天,此时我知道黄鹂丫头叫荀樱,大眼睛丫头唤潮樱。
荀樱会唱曲儿,潮樱会抚琴,她二人合作时大殿内常会结伴飞来莺鸟旁听。
我惊讶她们的技艺高深。
近日,我忽然觉得自己应是命不久矣,每至昏时心跳便快得出奇,随着时分的点滴流逝,我便越发慌乱,头脑木涩,僵胀异常。
我不敢向慕忱诉说这种似痛不痛,似苦不苦的感觉。
慕忱喂我喝下药液,询问我日间做了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会一一在纸上作答。
入夜前,他抱着我轻声问道:“若我不再来,你会去找我吗?”
我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为何不再来,他不是我的未婚夫君吗?
不知我未做回应的原因他是否懂,略微伤感的兀自又说了句:“我想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