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冥书

“灰字黑面得巧目可视,触之入尔冥冥世界,书之可通白骨言语,焚一页唤一魂,是为冥书。”

话逢钟鸣,案前香客惊的睁眼,他先是敬畏得看着眼前神像,而后侧目看向身旁,无人他才转头看向身后,说话那人站着,只见身下红衣。

“可否借我一用?”那人伸手出来,肤色诡异发白,不似活人。

香客张大嘴作惊恐状却不出声音,他撞开红衣奔跑出寺庙,怀里紧抱一牛皮纸书籍。

蹭蹭蹭下了高高的台阶,香客边继续向前,边回头看身后的寺庙大殿,生怕刚才的红衣追出来,不想与另外一人撞上,自己先倒在地上。

被撞的人没有扶起香客,而理亏的香客慌忙起身,低头用手比划着向那人道歉,没等到那人的回应,他抬头看向那人:身上披着蓑衣,穿着白色短褂,黑色宽松麻布裤子,头发长的遮眼,左脸一道长疤,黝黑皮肤,看着像个农人。

“一个哑巴。”农人的嘴角抽了抽,绕开香客往大殿走去。

刚到大殿门外,农人看到金灿灿的神像前有四个蒲团,左边第二和右边第二相邻都在神像前面,一穿红袍男子已经跪在左二蒲团。

农人哼了一声,取香点燃径直到了右二蒲团,跪下、行拜礼、心里默念、插香,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用了不到十分钟。他起身时发现红袍男子还垂着头,手里的香烧了三分之一。

“喂!睡着了?”农人用脚尖碰了下红袍男子的腰椎部位。

“没有。”红袍男子轻轻的声音传出来,此时他慢慢直起了背,头也抬了起来。

“呵呵,愿望真多啊年轻人!”农人打趣了红袍男子一句,自己先出了大殿。

红袍男子直勾勾盯着神像的脸,表情半是乞怜半是哀怨,被烛火映得发亮的双眸仿佛带有泪水。

“为何……”

殿上传来一声叹息。

农人下了台阶,发现先前的哑巴还未离开,那哑巴瞧到他出来,脸上出现又惊又喜的表情,让农人好不诧异。

农人上前问哑巴:“在等我吗?”

哑巴见到农人主动过来询问,激动地跪在他的脚下磕起头来,把农人弄得又疑惑又恼火:“有事说话,别搞虚头巴脑的!”

哑巴翻开怀里的书籍,停在一页给农人双手奉上,农人接过一看:只见书页火燎般焦黑,书上的字是烟灰般的颜色,每一个字都首尾相连仿若一笔而成,它仿古文要自左到右、自上而下的读。

“殿前红白可破你梦瘴,谨选一人”

农人方才逐字读完,那灰字和书页便着火尽毁,化飞烟灭,旁人看到必惊恐扔书,农人却淡定自若,让哑巴格外认定他是自己要等的人。

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页,哑巴展开纸页双手递给农人,那农人拿过再看,见其上文字乃手写,状如鬼画符还连篇错字,他不满的对着哑巴“啧”了一声,无法只能艰难辨认。

“咳咳,你的事我了解了,找我帮忙给财给物都行,你能给我什么?”农人把纸页攥成纸团,恶狠狠的问,“若是让我不能满意,这单就不会接!”

哑巴自知没有钱,他咬咬牙指了指农人手上的牛皮书,接着担心的观察农人的表情,生怕他不乐意。

没想到农人露出笑容:“行。”

在两人交谈到这一步时,哑巴看到红衣正在下台阶,于是他拉着农人到了一边,看着红衣走远了他才对农人比划起来。

农人挥手打断哑巴说道:“看不懂!我问你,地方记得吗?”

哑巴点点头。

农人又问:“我要怎么做?”

哑巴下意识举手准备比划,想到农人看不懂,他捡来一块石子在沙子上写了个“杀”字。

农人点头说道:“明白了,反正他们是不义之徒,当有此劫。”

哑巴再次感激下跪,把农人当成恩人拜了又拜。但他留了个心眼,把牛皮书拿了回来,还对农人表示事成给书。

农人答应了,很快起身跟着哑巴去了地方,在外表看那个村子,农人以为是哑巴在夸大其词。直到和凶悍的村民们交锋,农人才知道错怪了哑巴。

关于这个委托的后续是,农人帮哑巴屠了村,但没有回来找哑巴拿冥书,而且哑巴自己也觉得事情没有结束。

这个诡异的村子,不可能马上就倒下消失,因此哑巴认为农人一定是遗漏了什么,所以不敢回来找他要报酬。

最奇怪的是,自那天后,冥书早没有异像,好像变成了普通的一本书。哑巴不由得怀疑,农人是不是早就把冥书掉包了,但他无从查证。

梦中惊醒,哑巴赖从教会宿舍的床蹦起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突然想到寺庙的二选一,因为红衣身体的异状,和一些灵异过往,导致哑巴赖对他有偏见,所以哑巴赖本能的选择了,先出来且看上去很正常的农人。但现在哑巴赖意识到可能选错了。

那怎么办?错过的无法弥补,但他还有机会,他可以找到顾家传人帮忙,那个村子的事情终有一天会有结果。

想到种种事情哑巴赖难以入睡,索性他悄悄下了床,抱着牛皮书出了宿舍,他想找麦登捷德再聊聊。

此时天光点点,还是凌晨。

哑巴赖初到教会学校,不晓得去哪里寻找麦登捷德,他不能说话更听不懂英文,偏偏这个时候学校里也没啥人。

忽然哑巴赖觉得怀里有异动,他打开牛皮书去看,静默多年的冥书纸页重新出现,灰色的字一个一个显现,不同的是字体独立,像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此地无人可助,当另寻他路”

等哑巴赖刚看完,纸页和文字一如之前化飞烟灭,这让哑巴赖非常相信是冥书给出的启示。

耳边的声音也嘈杂起来,哑巴赖见四下无人便晓得是那些“朋友们”在同他讲话,从它们嘴里哑巴赖才晓得,麦登捷德已经辞去教会工作,虽然蹊跷但哑巴赖还是决定去找他。

在那些“朋友”的引领下,哑巴赖顺利出了教会学校,按着它们说的朝东方走去。

路过一条狭小的巷子,昏暗里凉风阵阵,哑巴赖没来由的心悸,有种熟悉又令他想回避的感觉蔓延他的全身,他想跑出巷子却被钉在原地般不得动弹。

突然哑巴赖发现能看清前面的景物了,他刚开始以为是天亮了,但很快他晓得是周遭一切变成了灰色,正如他在西山二村濒死看到的场景。

耳边没了那些“朋友”的吵闹,取而代之是若有若无的铃铛声,哑巴赖只觉得心肝儿颤,他看到前面的巷子尽头播放着他被割舌的画面,后面的他不回头也晓得是什么,是樊林林被割舌的画面,一直到被割舌的两个人同时倒地……唢呐吹奏的喜曲骤然响起!

白光在灰色的世界一闪而过,哑巴赖眨眼的瞬间,漫天的纸钱不断的出现,不断的落下,盖在他的头发、肩膀、脚背,而他连想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哑巴赖晓得远没有结束,果然他看到前方灰白色的四个纸人抬着一顶硕大的轿子,这轿子也是灰白色的,只有轿子布的花纹比较深色,那花纹像一个个尖叫变形的人脸……指甲,鲜红的、长得离谱的指甲,猛地攀上轿子布,那抹鲜红让哑巴赖感到作呕,但他仍然不得动作。

自从醒来后,这个诡异的场景总会时不时出现在哑巴赖的身边,他无法理解这一切代表什么,但他晓得有东西不肯放过他。

轿子布正要被掀起,雄昂的鸡鸣与太阳同起,诡异的世界被撕裂成碎片,许久闭不上眼的哑巴赖,在看到阳光时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他睁眼看到了巷子的原面目,而巷子里仍然只有他,连打鸣的公鸡都不在巷子里。

哑巴赖还没有缓过神,就听又一声鸡鸣从他扶着的墙里传出,他这才晓得是墙那边的人家养了公鸡。

可算找回魂的哑巴赖,他用手臂扫了下满脸的汗水,刚迈开腿他听到巷子里的“新朋友”问:“咋了?看你待了很久,我吓到你了?”

哑巴赖摇了摇头,抱紧牛皮书踉踉跄跄的出了巷子。

才出巷子哑巴赖就遇到了一辆洋车,那洋车停在他的面前,待车窗摇下他看到了麦登捷德,这让他非常惊喜。

哑巴赖兴奋的朝麦登捷德挥手。

“朋友,你怎么在这里?”麦登捷德好奇的打量着哑巴赖。

巷子里的“新朋友”说道:“嘿,我看到顾小姐了!在画里呢!”

闻言哑巴赖把手攀上车窗,跳着想要上车,他的眼睛不停往车里看,想要找到顾倚花。

这个动作让麦登捷德感到不解,甚至是有些不满,他制止了哑巴赖不安全的动作,尽量温和地问道:“朋友,你是想上车吗?”

后座里探出个脑袋,那是个姑娘,她好奇的看看麦登捷德,再看看哑巴赖,忽然说道:“喂!洋鬼子,让他上呗,我这里还能坐。”

麦登捷德盯了哑巴赖好一会儿,迟迟没有开车门,他瞥了眼副驾上卷起来的画卷。

姑娘转头也对画卷说:“欸!顾倚花,你不希望那个小伙子上来吗?”

听到车上果然有个姓顾的人,哑巴赖更来劲了,他一个矮身把半截身子钻到车里,差点没和麦登捷德的脸挨上。

后座姑娘被吓了一跳:“这城里人比我们还磕碜呢?没说给上就硬上!”

见状麦登捷德只得向哑巴赖说道:“朋友朋友!你先下去,我给你开车门,这太危险了!”

哑巴赖点点头挪了出去,但他的手还压在车窗,随时准备钻到车里,他书读的不多,心眼子却还是有一点的。

无法麦登捷德让后座姑娘开了车门,让哑巴赖和后座姑娘一起坐在后排,而后载着两人向自己的公寓开去。

“你哪里人?”后座姑娘头上包着纱布,人却非常精神也健谈。

哑巴赖指着嘴巴摇了摇头。

“可怜人。”后座姑娘同情的看了眼哑巴赖,转头去跟画卷聊天,“喂!顾倚花咋不讲话了?洋鬼子在开车,旁边的又是哑巴,我可闷得慌!”

画卷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麦登捷德瞥了眼画卷心说:小花是不是生气了?但哑巴赖这个情况确实没来得及告诉她。

看到后座姑娘不停地说话以试图得到画卷的回应,而且实实在在听到她喊的名字带“顾”字,哑巴赖越发觉得那个画卷里藏着人,他发不出声音,就开始用手对着画卷比划,希望画卷里的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麦登捷德看着后座两人,觉得自己载了两个神经病,这个想法他自然不会说出口。

等两人口干的口干,手酸的手酸,麦登捷德也到地方了,他拿起画卷下了车,后面两人也紧跟着下了车。

在跟着麦登捷德上楼的时候,哑巴赖盯着画卷想:世外高人都这么难交流吗?

画卷之所以不说话的谜底,在麦登捷德开了家门后得到了解释:打开门三人就看到一个女孩在盘腿打坐。

“老登,你回来了?”顾倚花睁开眼对麦登捷德笑了笑,看到哑巴赖她问道,“柳水月我认识,这位先生是?”

柳水月看了眼画卷,又看了眼顾倚花,不确定的问道:“你……早就回来了?”

麦登捷德也一脸疑惑。

顾倚花:“哦,我现在是灵体,来去自由,反正事情结束了,我就先回来了。”她瞅了眼画卷,“你们……跟画卷聊了一路吗?”

麦登捷德和柳水月一个摸着鼻子,一个挠着后脖子,尴尬的没有接话。反应过来的麦登捷德赶紧把两人迎进屋里。

看到小孩模样的顾倚花,坐在沙发上的哑巴赖满脸的自我怀疑:我是不是又搞错了?

哑巴赖都想转身告辞了,还好“那些朋友”都在告诉他,没找错,就是这个人。

眼看着柳水月自觉去找麦登捷德了解住房安排的事宜,顾倚花转头对哑巴赖说道:“那些孤魂跟我说了你的事,我们刚从那里回来,短期内没有回去的打算——你还要留下来吗?”

听到顾倚花张口就打通了交流的通道,哑巴赖对她是顾家传人信了几分,他赶紧比划起来,大概的意思是“我可以等,只要你愿意帮我。”

顾倚花点点头又闭眼打坐去了。

找到顾倚花让哑巴赖松了好大一口气,他把身体靠在沙发上,迟来的困意席卷了他,很快他就睡着了。

噩梦也如约而至,在西山经历的种种事件不停轮番追赶着哑巴赖,他手上的冥书出现的不再是文字,而是一张张灰色的人脸,他们在对着他莫名其妙的笑,那些笑容里带着疯狂、贪婪、恶意,而这些人哑巴赖一个都不认识。

哑巴赖不停的奔跑想把它们甩开,但他怎么跑身边都是黑白灰组成的西山,都是眼神冷漠、拿着割舌小刀跑着逼近他的西山二村村民,还有在现实里遇到不止一次的灰色轿子和鲜红的长指甲。这一切如同默剧,正因为听不到任何声音,不晓得他们的意图,所以哑巴赖更加惶恐。

大雾渐起,纸钱飘飞,电闪雷鸣,身后的诡异不近不远,哑巴赖绝望的停下脚步,却发现不知不觉回到了寺庙大殿外,大殿内部烛火通明,神像下跪着一红一白两个人。

对的是谁?他要坚持最初的选择,还是换一个人?

哑巴赖喘着粗气看向红白二人,他能感觉到身后的家伙们越来越近,无法他使出浑身力气跑进大殿,对着两人伸出手来,忽然白光一片,大殿消失,一切都消失,而冥书飞起的一页在哑巴赖眼前缓慢下落,他看到灰色的字在一个一个显现,可他看到一个“顾”字后,产生了天旋地转的感觉。

再睁眼时,麦登捷德站在哑巴赖的面前,对着他挥了挥手:“朋友,睡醒了吧?可以吃晚饭了。”

目光移到餐桌,柳水月打趣哑巴赖说道:“小兄弟,你可真能睡!”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