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琦毕竟凶悍善战,骁武绝伦。见四人卧在草中,视之,戴毗沙神像面具,着质孙服,厉声叱曰:“大胆匹夫,欺心泼贼。竟敢暗地行刺于我!”那四人缄默无言,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为首闪出一人,身形长大,独臂跛足,手持着可汗刀,从右边直取赵琦。琦解下藏刀,对面相还,苦争数合,将这斯头颅斩落在地。
余者见状,各持兵器,飞身砍杀。只见:一个狼腰渠股,一个豹体彪腹,一个矮矬脚躜。
那白狗忽跳至赵琦身前,连吠几声腾起烟雾,三人顷刻不辨方向。赵琦全然不惧,冲杀过去,打得三人筋疲力软,一个个倒拖器械,败阵而走。
此时烟雾散去,赵琦乘势追赶了一程,不觉数里,却在銮驾坪遇到了赵安和麻姑,仔细询问缘由,才知今日是花儿会。
麻姑抬头看见赵琦左髆云肩残破,不由的心下一惊,急问道:“是甚么人,敢大胆伤害我表哥?”赵琦道:“早间无事,才刚在屲下泉散散心来,不料被伏兵袭击,割破了衣服,尚无大碍。”
说罢,回头看时,只见赵安,一面浑身颤抖,一面悄悄的流泪,原来手足情深,听了阿哥这般遭遇,又惊又怕,心疼欲裂。
赵琦只得安慰他道:“好弟弟,莫怕莫怕,请放宽心。幸亏有白狗相护,总算逢凶化吉。现今我们兄妹赏玩风景,共乐花儿会去罢。”遂同往吧嘟寺。
只见寺外早已经幡低荡,岩花争发,好鸟频啼,诸部番汉来来往往,把一座山谷拥挤得似人海一般。你看他一个个:
跳经幡,转曲登;放龙达,掷骰子;绕白塔,垒玛尼;刻石经,对花儿;拜朱古,献哈达;捻佛珠,供朵玛;理袍袖,整银饰;挨的挨,挤的挤;笑的笑,唱的唱;扯的扯,拉的拉。吧嘟寺前随他游,酥油灯下任祈福。
当下三人都看得呆了,忽听前面林子里有人笑声。赵琦循着人声,转过山坳,眼前豁然开朗。但见衙下川里人头攒动,彩幡招展,歌声如浪,直冲云霄。正是衙下村花儿会,藏、汉诸族齐聚于此,不论贫富贵贱,皆着节庆衣裳,笑语喧阗。
河滩上帐篷如云,富者支起锦绣大帐,贫者铺开羊毛毡席。货郎吆喝声、小儿嬉闹声、牛羊低哞声,与那漫山遍野的花儿调子混在一处,竟比州府庙会还要热闹三分。
三人挤入人群,见一高台上,几个西番婆,正敲打羊皮鼓,唱道:
“上去了个高山者望平川,
平川里开下的嘛牡丹;
阿哥的肉呀,
想你是肝花者疼烂!”
台下哄笑四起,几个少年假意啐道:“老没正经的!”眼角却漾着笑意。
转过一片旱柳林,藏民们又围圈跳锅庄。姑娘们辫梢银铃叮当,珊瑚项链映着日头泛红光。领舞的汉子甩开紫红袍袖,声如闷雷:
“雪山上嘛饿老婆飞过,
翅膀哈云彩嘛划破;
尕妹的曲儿者心上烙,
三辈子嘛忘不哈!”
忽听得河滩上喝彩声震天。原来青石滩前,两位唱把式正在斗曲。一个是须发皆白的藏族老汉,拄着花椒木拐;另一个却是十七八的汉家后生,腰间别着铜唢呐。
老汉先声夺人,即兴唱道:
“青铜嘛唢呐者嘴儿短,
你尕娃嘛能吹个几天?
我唱得嘛日头者西山落,
你阿娃哈接不住嘛半篇!”
后生不慌不忙,将羌笛往腰间一横,张口便接:
“花椒嘛树下的者老根盘,
你阿爷嘛比我者多活几年;
今日嘛遇着者杨家将,
老黄忠嘛要败给少年!”
围观者跺脚拍掌,几个番族汉子掏出皮囊泼洒青稞酒,琼浆在日头下划出银线,宛如天女散花。
忽听得溪水上游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却是一群土族阿姑在河边“拦路“。她们手挽手横挡小道,彩绣腰带随风翻飞。见有男子经过,便齐声唱道:
“燕麦嘛出穗者头勾下,
过路的嘛阿哥哈站下;
对不上嘛三声者休想走,
除非你嘛变个者水鸭娃!”
被拦的鞑子马帮汉子哈哈大笑,摘下狐皮帽按在胸前,粗声应道:
“祁连山嘛顶上者雪压雪,
阳坡里嘛开的是雪莲;
阿姑们嘛比那者雪莲艳,
我情愿嘛对歌者三天!”
日头西沉,会场上燃起千百堆篝火。烤羊的焦香混着熬茶的醇味弥漫四野。几个秀才模样的汉人蹲在茶摊旁,竟也用土话对起花儿:
“《论语》嘛读破者千万卷,
比不过嘛尕妹的眉眼;
金榜嘛题名者空欢喜,
怎及得嘛并蒂者红莲?”
赵琦倚着老榆树听得入神。待得月照太子山巅,满川歌声非但不歇,反倒愈发汹涌。此刻无论官绅庶民、各族男女,皆在这古调里化作浪花,汇入滔滔洮水,昼夜不息向北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