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时节,城中的各式霓虹灯辉映着,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旅客们在雨中不停的拍照,合影,毕竟像这一样一座建在空中的超巨型城市,放眼整个大陆,也仅此一座。
顾执满头大汗的顺着大街跑到这座城市的西北角的住宅区,这是帝国最低等的贵族阶级——男爵的住所。
跟门口的保安打过招呼,顾执淋雨漫步在小区里,今天是雨期,也是万灵节,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上煤油灯,纪念着家里逝去的亲人。
顾执走到自家的小院前,在门口把一盏煤油灯点亮。
顾天明坐在轮椅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顾执轻手轻脚的把客厅沙发上的毯子拿出来,盖在父亲身上。
顾天明哆嗦了一下,醒了过来,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顾执。
“回来了?”
“嗯,跑回来的,所以有点晚。”顾执伸手去推父亲的轮椅。
“冰箱里有饭,你自己热下。”顾天明自己按动左手边的按钮,进了房子。
“爸,小言说调令已经下来了。”顾执手扶在父亲的轮椅上,跟着进去。
“是吗,哪个部队?”顾天明递给儿子一个毛巾,言语里有些冷淡。
“北方军机战营副连长。”顾执有些兴奋,接过毛巾随手擦了几下。
“北方军,”顾天明转过轮椅,沉吟了片刻,“小言呢。”
“她被若伊叔叔调到警局文职岗了。”
“那按规定,你俩要分开了。”顾天明说。
顾执才想到这一步,失落了一下,继而又振奋起来,“暂时的。”
“一会儿有安排吗?”顾天明问。
“黄教官组织了一个联欢。”
“去吧,按规定是要联欢一下的。”顾天明自顾自的把轮椅停在窗边,“先去洗个热水澡,吃了饭再去。”
“好。”
顾执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的加重训练服和警服,热好饭端到餐桌上,顾天明还坐在窗前像是在发呆。
顾执的母亲十年前去世后,父子俩就很少在一张桌上吃饭了,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身子,顾执有时怀疑他可能都不怎么吃饭。
顾执边吃饭边盯着手边窗台上,父亲年轻时和若伊叔叔的合影,还有各种机甲的照片,尤其是父亲的那架第四代虎级战甲。
“你会怪我吗?”顾天明突然说。
“什么?”顾执有些疑惑。
“把家里的钱都拿去给你母亲治病了。”
顾执没有说话,母亲查出乳腺癌的时候已经是晚期,父亲还是义无反顾的将家里仅剩的存款都砸进帝国第一医科大学,甚至连自己的义肢都卖了。
“如果那些钱当初没花,拿去给你叔走动关系,说不定能把你送进近卫师团。”顾天明叹了口气,“以你的成绩,按规矩是可以进的。”
“爸,”顾执满不在乎的说,“那都是伯爵以上才能进去的地方。”
“要是当初没收养你——”
“要是当初你和妈妈没收养我,我早不知道饿死在哪了。”顾执赶紧打断父亲。
“唉。”顾天明又叹了口气。
顾执吃完饭,把餐盘放进洗碗池里,走到父亲旁边,一股劣质的酒精味。
“我就知道,”顾执把父亲手里的酒瓶拿了过来,“医生早就跟你说少喝点酒了。”
顾天明仅剩的左手不受控制的抖着,抓住儿子的胳膊。
“按规定是不能喝,但是今天我高兴。”顾天明仰头看儿子,“其实,是想跟你喝一点的。”
顾执心里有些难受,从小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那么严厉,督促着他接受同龄人难以承受的训练,犯一点小错就往死里打,偏偏顾执性格又那么执拗,心里跟父亲卯着劲,父亲要求的越严格,顾执就要做到更好。
这两年,父亲却越来越脆弱了,偷偷把戒了二十年的酒又当成了食粮,他有些后悔去部队的决定,他想多陪陪父亲。
手机响了,是若言发来的消息,叮嘱他别迟到了。
“去吧,回来咱爷俩喝点。”顾天明拍拍儿子。
“爸,”顾执沉吟了片刻,蹲在父亲身边,“我准备今晚向小言求婚了。”
顾天明浑浊的眼底有一抹亮色,激动的哆嗦着嘴皮,半晌才说道:“是我和你母亲的对戒吗?”
“嗯,”顾执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丝绒的小盒,“爸,我想你也在场。”
顾天明连忙挥手,指了指自己残疾的身体,“我这样去了给你丢人,你回头把录像给我看看就行。”
“爸!”顾执去推父亲的轮椅,被顾天明坚决的拒绝了。
劝了很久,顾天明最终还是不愿意跟顾执一起去毕业晚会。
他想起若言的父亲若伊叔叔对他的评价,“你跟你父亲一样,都是倔驴。”
顾执有些失落的走到车库,跨进若言送给他的厢式轨道摩托,往城中最繁华的凯旋大道疾驰而去。
无意欣赏天柱城的旖旎夜景,顾执油门拧到底,在雨中飞驰了半个小时,远远的就看见卡尔大厦门前那个打着伞四处张望的红色短发女孩。
“怎么才来啊?”若言嗔怪道。
“这不是也没迟到么。”顾执钻出摩托,站到若言的伞下,把钥匙交给泊车的小哥,两人并肩走进大厦里,不少穿着皇家护卫军军服的青年男女也往里走着。
帝国皇家警察学院的毕业生们早就坐满奢华到过分的礼堂,等了好一阵,黄才恩厅长姗姗到场,清了清嗓子,“我先说两句——”
“吁——”下面一片哀嚎。
“这次就两句。”黄厅长早就习惯了这帮爱起哄的小子,笑着解释。
“已经一句了!”有人大喊道,接着是大家的哄笑。
“好!还一句,不管你们分到哪,都不许给皇家警校丢人!”
大家由衷的起立鼓掌,吹起口哨,这个身兼皇家警察厅长的黄教官,平易近人的像邻家的胖大叔,朝夕相处这三年,难免都有些不舍,顾执递给若言一张纸,后者擦了擦红了的眼眶。
黄厅长走下台,一路和大家告别,走到顾执两人身边的时候,他拉住顾执的手。
“顾执,我很后悔把你推荐给军部啊。”黄厅长拍拍顾执二人的肩膀,“好好对小言,像她这样的女孩,现在不多了。”
“是!教官!”顾执庄重的敬礼,一如三年前初到警校时一样。
“臭小子!到那边了好好干,遇到什么事先想、再做,试着圆滑一些。”黄厅长又嘱咐了两句,便匆匆和秘书走出了礼堂。
顾执目送着他远去,这三年,黄厅长没有因为他二等公民的身份歧视他,反倒把他一步步从班长、队长提了上去。
“好啦,”若言拉着顾执的手,“今天放松一下。”
罗勇和几个平日里跟顾执关系不错的警员不住的往这边看着,顾执示意他们再等等。
气氛还没到。
灯光渐暗,几个平日里喜欢嚎两嗓子的警员在台上尽情的唱着情歌,若言和顾执依偎在一起,随着音乐的鼓点在腾出空地的礼堂里翩然起舞。
这是很多人的最后一面了,有的人要下到各个家族的领地,有的人要去到别的部门。
很多人鼓起勇气邀请自己心仪的人共舞。
顾执两人甜蜜的笑着,即便他俩也马上要分离。
罗勇他们手里拿着花束和礼花慢慢的靠了过来,台上放起了顾执和若言最喜欢的情歌,顾执把若言抱在怀里,阻挡着她的视线。
铛铛铛一阵巨响。
楼上的护卫军不知道在干什么,礼堂的华丽吊灯被震的来回摇晃。
若言扫兴的皱眉向上看去,气呼呼的拉着顾执往舞池边走去,顾执赶紧冲罗勇他们摆摆手。
其他人也只好悻悻的围坐在一起聊天喝酒。
喝了几杯后,大家都觉得放不开,有人提议,要去临街的酒吧喝到尽兴。
“计划没变吧?”罗勇走到顾执身边耳语道。
“在酒吧也一样的。”顾执点点头。
一群人风风火火的出了门,顾执和若言拉着手走在最后。
若言撒娇,顾执笑着把她抱进摩托车。
刚骑出去没多远,身后突然警铃大作,两人随后被闪着警灯的警车逼停在路边。
“您好,请出示驾驶证行车证。”交警走到车边立正敬礼,一本正经的说,雨水很大,交警戴着头盔,看不清样貌。
“没这个必要吧。”若言探出头,露出警服。
“请配合我的工作。”交警瞥了一眼顾执两人,继续道。
“没事,你先去吧,也不远。”顾执把伞递给若言。
“那我先去了,你快点哦。”若言酒量一直不太好,但是一开始喝就不醉不休的,现在正在兴头上,急着去酒吧,亲了顾执一口,拿着伞就走了。
顾执把证件递给交警。
“喝酒了?”交警把卡片放在左臂的机器上识别。
“嗯,但是应该没到规定里酒驾的量。”顾执说。
“到没到量不是你说了算,吸东西了吗?”交警看也不看,把证件还给顾执。
“没有。”顾执把证件擦干收好。
“请下车,双手放在车顶上。”交警退了两步,做了个手势。
一辆暗金色跑车一轰油门,从旁边开了过去,街上路人看见这边警察查警察的少见景象,纷纷撑着伞驻足围观。
顾执也不多说,下车站进雨里,老实的按交警说的做。
交警上下搜身,摸到了顾执口袋里的小盒。
“这是什么?”交警问。
“私人物品。”
“收到举报,卡尔大厦今晚可能聚众吸食违禁物品的行为,请你拿出来。”
“这个,好像不归你们交警管吧。”顾执看着雨幕中不停闪烁的警灯,问道。
“我现在怀疑你吸食违禁物品,涉嫌毒驾,请配合我到局里做尿检。”交警自顾自的说。
“我要是不去呢?”顾执皱眉道,事情有些不对。
“10201呼叫总台。”
“总台收到,10201请讲。”
“凯旋大道卡尔大厦西向东一百米处需要增援。”交警盯着顾执,慢悠悠的说道。
“收到,凯旋大道卡尔大厦请求增援,预计两分钟内到达。”总台那头的声音,莫名的有点耳熟。
“一定要这样吗?”顾执往前一步。
“后退!”交警大喊着掏出枪,对准顾执。
“你这样不符合规定!”顾执喝道。
“立即抱头蹲在地上!否则我有权力开枪!”子弹上膛。
这一闹,本来就人流不息的凯旋街上顿时把这围的水泄不通。
顾执从小玩枪,这上膛声分明是实弹,他想上前理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砰!”交警一枪打在顾执脚边,看热闹的群众瞬间尖叫着散去了大半。
“哟,这不是警校的最最最最优秀的毕业生吗?怎么回事?”艾文和几个穿着皇家护卫军军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身酒气的走到跟前,扯着嗓子喊叫着。
雨水噼啪砸在警帽帽檐上,顾执心中无名业火熊熊燃起。
艾文大咧咧的走到交警身边,伸手搭在他肩上。
“警官,这是遇到什么事了?”艾文边说边冲顾执挤眉弄眼,另外几个人则悄悄的站到顾执身后。
“没事,都在掌握中。”刚才还一碰就炸毛的交警对艾文的举动毫不介意,轻松道。
路灯和街边店铺的霓虹光芒照亮艾文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顾执知道那个所谓的总台是谁了。
“现在,跪下。”艾文拍拍交警手里枪,对顾执说。
顾执沉默着,盯着艾文的双眼。
砰!
子弹打在顾执脚边。
“行,”艾文招呼顾执身后那几个人。“你们几个,把东西拿出来。”
有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简易的激光刻印机。
“去把二等公民纹到他脸上。”艾文笑着指挥道。
“为什么一定是今天呢。”顾执深吸一口气。
顾执瞬间蹬地一个下潜探身到交警面前,抓住他持枪的手,双手一错,手枪瞬间易主,拧腰抬肘,重重击在头盔上,结识的头盔应声碎裂,交警连叫都没叫出声,直接被撂倒在地上,溅起一摊污水。
咔咔咔几声,手枪干脆利落的被分解,零件被顾执扔在脚边,沉在积水中。
艾文有点懵,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被吓着了。
“要我帮你吗?”顾执扬了扬下巴,问艾文。
艾文瞬间发狂般冲了上来,揪住顾执的肩膀,伸脚去绊,顾执顺势猛地将他往后一拉,疾步向后退去,艾文立时失了重心,被带着往前跌去。
顾执侧身一让,将艾文的脑袋死命往身后街边的路灯上撞去,一声巨响,后者抱着头在地上不停打滚咒骂。
“你们几个是死人吗!?上啊!”
那几个人喊叫一声一齐猛扑过来,顾执绕着路灯且退且打,又撂翻两个,艾文忍着剧痛刚坐起身,顾执飞起一脚又将他跺倒,一只脚踏在他头上。
“忘记当初在演习场的时候了吗?”
剩下那三人立刻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
顾执鞋底的泥水不停流到艾文嘴里,他气的直发抖,嘴里呼哧着,手撑地想站起来,无奈头被顾执死死踩着,使不上劲,心中一动,立马攥住顾执的脚踝,大喊一声,“上啊!”
三人看顾执动弹不得,又扑了上来,纵使顾执再能打,不能躲闪移动的情况下,最终还是敌不过六双手,被三人牢牢制住。
艾文得了空,使尽全身力气终于从顾执脚底下逃了出来,脸上污泥都顾不得擦,照着顾执脸上就是一顿老拳。
顾执的警帽掉落在地上。
“好、好、好。”顾执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等等,他好像在说话。”架着顾执右臂的人说。
“好像在说好。”
“好什么?打的好吗?没想到还是个贱骨头!”艾文啐了一口唾沫,抓起顾执的头发问。
“打得好!”顾执噗一口血沫带着几枚断齿喷到艾文脸上。
艾文狂笑一声,抹掉脸上的血污,狠狠拽起顾执已经被打的面目全非的头,凑到他耳边说,“偷偷告诉你,你小子今天运气好,遇到的是我们,你的未婚妻就不一定有这么好运了,我那几个朋友,啧啧啧。”
艾文说完,得意的看着顾执眼里掠过的惊慌。
然后那惊慌,变成了滔天的怒火。
凯旋大街上的人听到一声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怒吼。
顾执猛地向后靠头,右后方那人惨嚎一声撒开手,捂着脸向后退,顾执右拳抡足,正正击在左边那人鼻梁,拧身抓住身后最后一人,一膝击在那人裆下。
顾执转身,艾文撒腿就跑,疯了般向周围人大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顾执飞身跃起,直接掐住艾文后脖颈,一脚跺在他膝盖窝,后者应声倒地砸进泥水里,顾执踏住他右手,狠狠捏住艾文左手。
“在哪!?”顾执吼道,雨水混着血水,在他高高肿起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宛若一个地狱归来的修罗。
“我不知道”艾文半张脸在泥水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啊!——”艾文左手拇指应声掰断。
“在哪!!!???”
“我真不知道……”艾文哀嚎着,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跋扈模样。
“啊!——”食指再断。
中指
无名指
顾执不再发问,面无表情的缓慢发力,清晰可闻的筋断骨折的声音和艾文由弱渐强的凄厉叫声,在夜色里格外渗人,没有人再敢看了,穿着警服的顾执站在那里,也没有人想要报警。
清醒过来的两个皇家护卫军惊恐的依靠本能爬起身,踉跄着跑了。
艾文五官扭做一团,几乎疼晕过去,抽搐着在地上不断扑腾起水花,说:“手机……手机……手机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