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府旧事

按司空君李府的规矩,寅时天光未亮,各苑婢女侍从便要来往忙活收拾,以备府中妻妾请安之需。

此前即为宵禁,前夜只不许出院走动,后半夜屋中便缕缕光亮也不让有了。

现下正值丑时,属后半夜。然而司空君李徵连的嫡母,房中却是烛火通明,周遭更无人胆敢擅意走动。

深贯寝院旁即为平日请安会客的前厅,清落不失富贵这句话,在李夫人房中体现淋漓。

四下寂静,唯有烛台上时不时传来细微蜡烛噼啪作响的声音。

“如今世道杂乱,人心也就跟着杂乱。”老夫人李霜坐在主位之上缓缓啜了口刚煨的新茶,复长叹道,“连这蜡烛都掺了水,杂了质,燃起来一个劲儿地作响……到底是不安宁啊!”

身旁与之同坐的李徵连眉头紧锁,全然听不进李霜拿蜡烛做什么文章,只一味兢兢催促道:“母亲,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李霜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碗,思索了片刻,挑眉问道:“如此说来,王上是有意要将公主托养在咱们李府了?”

李徵连侧身道:“王上连夜宣召的儿子,想必不会有假。”

李霜略略不屑,冷笑起来。“这便更不对了,虎毒亦不食子,何况是那样一位祥瑞的公主,听闻她生辰之日上百只火焱凤凰绕城鸣贺,还被称为什么‘西凉之希翼’?王上又岂会意欲将她送来,训练成碟者好眼巴巴地跑去送死?”

大凉建国三百年,原本上可睥睨周王朝,下可改代起新朝。不想北部的大魏发展迅猛,如日中天,更拥了新帝。凉王郑图为了避嫌,只得将国号更为西凉。

一时间,朝中人心攒动,世道纷扰中的平静如同湖中水,没人知道底下藏了多少汹涌暗潮。

此番大赦天下,朝中得升迁封赏的却只有两人。当中本掌刑部的自己不单被升二品加管兵部,还被钦赐皇子才能用的封号:安,为安余君,又殊荣抬阶增管兵部。

后一位则是掌管礼部的申阳君张云起,其父生前乃当朝丞相,如今只留他一人存世,确也只是赏赐。

西凉臣子中,左、右丞相与太子为正一品。诸皇子与尚书总督,从一品。直至正二品的国公统管军事总管四司、三品的“四君”分别替管四部司职机要。

想来近日人人恭维自己受王上如此重视厚待,不禁渗出层密密匝匝的冷汗。“莫非…圣候怕是有意暗察李家?”

李霜不由得叹起气来:如今你才得了封号抬了阶,还破例圣上赐婚难免闲言碎语就多了起来。让王上疑心咱们这个曾是戴罪之身的李府是否会因功于社稷而危及他的江山。”

李徵连若有所思试探道:“那儿子便赐她独居,再请个方圆顶尖的师傅教她就是。”

李霜搭过掌事婢女思徒的手缓缓起身,道:“总之王上对此公主态度不明,你与她们万事小心着。且此女的身份你知我知,切勿再有旁人知晓。”

说罢复直径朝寝阁走去,“你已不似从前需依附老身了,自己分寸应付就好。老身乏了,今日晨昏定省暂免罢。”

脚步声随之消失不见,四下曳光的大殿中,只剩在原地依礼作揖的自己。待到起身,李霜方才的话便萦上心头,久久不能挥去。

不禁回想到了举家流配之时。自己打记事以来,没过过几天荣华富贵便同父母兄弟被流放关外。极北苦寒、黄沙闷暑、与兽争食…他通通经历过。

一路上,受人欺凌又缺衣少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在自己面前挣扎痛苦着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短短一年不到,父母兄弟就都死了。原本人丁兴旺的韩家,一时便只剩自己与嫡母李霜和几名随侍了。那时,他九岁。

而后的两年,是李霜千辛万苦取得与母族的联系,又耗费了两年王上才勉强同意彻查此事,并只召回了李霜。李霜方进言韩徵连改了李姓,便不再是罪臣之子,郑图这才放二人回朝。

回京后的数年里,皆由李霜佐务,丞相舅舅李昭操控,自己不过是关陇门阀的傀儡。十四那年屠了赤丹,被封司空君。十九这年终于摆脱了李霜的干涉,又因治理洪水有功被抬阶。他知道,舅舅当年将他母子召回,便从始至终都是利用。他还知道,自他独立掌事开始,李昭便不会让自己好过的,他需要自己继续做他的傀儡。

想到此处,回忆戛然而止。李霜那句话是想暗示他时刻记得,不管李霜辅佐也好,自己独立也罢。他李徵连能有今日,皆靠李霜与李家。

卯时,天边泛起微光。妻妾们早早梳洗完毕,将去正妃处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