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烟台。平郊二十四巷。
初秋上半夜里,暖阳正盛,就像是王勃笔下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车马慢,路途遥远,谢池与林二爷远赴沂州烟台。
她从巷口左拐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菊,托人送去了江口吴家。留了句话:
母亲故去多年,阿衍不孝,今年才得来祭奠。
林邵衍也不是多么好心肠的人,毕竟,父亲林骁的死便是他一手促成的。
恨只恨他当年年纪过小,保护不了母亲,才让她被林骁凌虐而死,受尽苦楚折磨。
林管家也曾问他:为何不去吴家看看。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的母亲……她一定不希望他成为林骁那样的人。
谢池在他身后,靠着墙,嗪着烟。
荒凉无人的街头,炊烟冒得无精打采,他们二人的身影却格外引人瞩目。
林邵衍脱离了轮椅,高挑的身影茕茕子立,芝兰玉树,玉质金相。
即使是泛白冗杂的旧长裳,着衣在身,也固有一袭白衣卿相的惊才风逸。
谢池像是不归人。
眉目间有很重的戾气,稍不留神,便是杀意。
她低声道:“蒋斯也在烟台,你要过去看看么?”
林邵衍沉默良久,才沙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
林邵衍一直都知道。他的悲痛与谢池的疼不一样。
他眷恋母爱,心心念念的是生他养他疼他的妈妈。可宁晟于谢池,是世间唯一的晴朗。
宁晟即使废了一条腿,仍旧惊才绝艳一骑绝尘。
即使生逢乱世,那样的男子教出来的姑娘,又会比别人差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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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池和林邵衍分开行动。准确的说,是林邵衍不打算参与谢池的谋划。
他的目的是见蒋斯。她则是谈生意。
谢池论的是私仇,林邵衍参不参与都无所谓。毕竟,他是本该与她争锋相对生死不一的。
因此,他去了烟台欧阳家。从欧阳家出发去约定的地点。
欧阳家家主欧阳靖是林邵衍的恩师,本来是邺城的一个书院的院长。后来多数世家子弟都选择继承家业,于是书院也就渐渐没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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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七八月的天气倒也反复无常,一声惊雷响,雨匆匆而至。
一个茶棚的老板送了谢池一把下江南的纸伞,这才勉勉强强免了淋雨受寒。
半个时辰,她到了京路三十七号谋生酒肆。
谢池敲了敲门,低声道:“苏鹊,是我。”
门一开,女子便走了出来。
和谢池差不多大,模样乖巧可爱。眼睛就很适合说话,言语全藏在黑瞳里。
她自然就伸手握住伞柄,微微颔首:
“爷,里边儿请。”
她与谢池边走边小声道:“我照爷的吩咐查过了宁先生那些年卖出去的画儿,确实如爷所说,散落各地的全都被四爷搜罗了去。
我也下了番功夫核实——宁先生的画作有五十七幅图,四爷手中不过只有二十三幅。”
谢池脚步一顿,不自觉深锁青眉:“其余呢?”
行至院中回廊,木檐下。苏鹊收了伞:
“收在谢家。”
烟台谢氏。
她也不知是晓得了什么亦或是想到了什么,自说了“谢家”二字便低着头,再不敢注视谢池的情绪。
悄声道:
“爷,谋生酒肆三十春,在烟台也算得家喻户晓,若查谢家,从此入手再好不过。”
谢池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伞上,再看了一眼云层昏暗:“好。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免得你母亲担心。”
苏鹊:“……”爷我还有话说
见她神色还有些迟疑,谢池才想到说:
“是想问你父亲的情况。”
闻言,苏鹊客气的连连摆手:
“没,没,爷,有您在,他的小日子过得一定很滋润,。”
说着,她便干笑着把伞递给谢池。
谢池没有接:“林管家还在南景苑照顾林二爷,经营了一家餐馆,生活不错。”
雨还在下。
苏鹊霎时间心定了,握着伞笑了笑,道了一声“谢谢”。
“那……爷,我就先走了。您顺利啊……我走了?”
谢池:“注意安全。”
苏鹊:“我真的走了?”
她打开伞往前一步,指着门看谢池:
“真真真的,我走了?”
谢池点头。
苏鹊:“……”
她叹了口气,“就知道爷是不会不舍得我的。”
谢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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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生酒肆,三楼。
青年男子牵着一只猫,存心思的逗弄着玩,身旁坐着一个傻乎乎的小姑娘,翻着书。
男子无奈的把猫放到少女的书上,拍了拍她的脑袋,宠溺的说:
“傻丫头,你先回家去吧。我等人。”
那姑娘呆呆的瞪了他一眼,嘟囔着嘴唇,冷哼一声。
“你又想甩了我?”
男子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情不自禁,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怎么会呢?说好的,后日便结婚。”
少女这才不情不愿的抱着猫起身。
男子轻推了她一下:
“行了,傻孩子,先回家,我晚上就来看你。”
少女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男子无奈的笑了笑,冲身后道:“四爷,出来吧。我家那小媳妇儿走了。”
一人从帘后走了出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十九啊,你这‘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腻歪劲儿我可真真是见过了,你这成心气我啊是不是?”
叶尹然好不谦虚:
“这哪跟哪儿啊,四爷的佳丽‘三千’才更惹人心驰神往,我叶尹然这一辈子可就束缚在一个女子身上了……”
话是这样子的,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蒋四爷:“……”
他叹息:
“哪有什么佳丽三千啊,不过就是出钱出力的买卖罢了。”
他突然话锋一转:
“话说回来,林骁死后你就再不愿意回邺城,原来就是为了美娇娘啊。”
不怀好意的凤眸中闪着暧昧不清的光。
叶尹然无辜的笑了笑,不禁低头:
“我这一生啊,上半辈子报恩。下半辈子……只求能为她天天弹钢琴曲,这就够了。”
是啊,有她在,一切名利都只是过眼烟云罢了。
蒋斯:“你信佛了?”
叶尹然:“不,我信耶稣。”
蒋斯:“难怪。”
叶尹然:“四爷也找找信仰吧。您也是实在没必要处处和个孩子争个高低。实在不行……你和她凑一对儿得了。”
蒋四爷忽就发笑了,左半边脸的疤痕愈发醒目,也愈发狰狞。
他抬手遮了遮,右眼眼底,惯例的狠辣,低低的声音说道,有些虚无缥缈:
“……你不是信基督了,只是脑子里都是爱情罢了。”
为了一个女人便可以放弃江山,蒋斯是真不知道该说十九是蠢货还是智障了。
叶尹然倒是活的通透。
他透过窗,看见新上三楼的人。
恶贯满盈的谢三爷如今不过十八岁,在年长七岁的四爷跟前倒更像晚辈。
蒋斯也注意到了。
就像看尸体一样凝视着可移动的活人,眸光中的婪气,血腥,爬满了视网膜。
“勇气可嘉。”
蒋四爷一辈子,对着谢池就文绉绉地说过这么四个字。
他以为他们一样。结果是他高看她了。
谢池,孤身一人便敢进烟台,不是勇气可嘉是什么?
叶尹然也没什么情绪的笑了笑。
他和谢池从没有过交集,只知道林骁及玄厄门各长老的死和她关系匪浅。能让蒋斯亲自动手谋算她的命。
若不是他当年回邺城祭奠林骁的时候拒绝了各世家的长留(长久留在邺城)之邀,恐怕,他现在也早已是一具白骨了。
所以说,在谢池身边能混到盛老五那份儿上,简直是惨绝人寰啊呸天赋异禀啊。
(¬、¬)。
(盛西樱:阿嚏!那个不长眼的在咒老子!信不信老子画个圈圈诅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