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音?”水清一骨碌翻起身惊慌的摇醒周兴平,她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尖叫和哭喊声了。
周兴平睁开眼看着窗户外面,连忙拿起衣服穿好下床看。
大门外传来一阵阵的撞门声,还有陌生的说话咒骂声。
“别点灯,”水清上前握住周兴平的手,小声的在他耳边阻止。
“娘……”
“稻香乖,娘跟爹爹去看看什么情况,你去哥哥们那屋千万别出声听到了吗?”水清颤抖着声音近乎呢喃的安慰闺女。
“可是我怕,”稻香害怕的抓着她娘的手不松。
“别怕,”水清把女儿抱起来晃了晃,悄悄的送到了儿子这边来,“泥鳅,带着弟弟妹妹别说话,爹娘去门口看看去。”
“好,”泥鳅紧张的接过妹妹抱着,另一只手还握紧了弟弟的手,兄妹三人黑夜里目送爹娘出门。
“妈的周跛子开门,今天你要是主动开门了,老子还能饶过你儿子的小命,否则你这门被老子撞开了,你妻小可就是咱们兄弟的了……”门外传来哄然大笑声。
“谁?”水清侧头问周兴平。
周兴平摇摇头想不出是谁,只能扛着木杠子摸黑跑去大门跟前加上。
水清目光很沉的看着大门,能点名道姓的找周兴平,说明他们是知道周家的,也就是说来砸门的人就是村里人?她转身去牲口屋里捞出一排尖细的木刺,疾步跑到门口给拴在门上。
门外猛烈的撞击声混杂着污言秽语,眼看着阻挡的大门摇摇欲坠了,周兴平心里都是慌乱和沉重,他死了没什么,可是他的三个孩子才几岁!他不忍心也不甘心孩子有事,猩红着眼睛疯狂的加塞东西,也不管能不能管用,先放上去再说。
“就是这群畜牲抢砸俺们的,打死他们、打死他们,”周兴平水清眼瞅着绝望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震天的怒吼声,不少杂七杂八的声音里都是悲泣怒火。
“打死车家的小畜牲,俺爹娘就是被这些畜牲吓死的,俺今天非要把他们剁成肉泥不可,”一个悲愤的怒吼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愤恨。
周兴平家的门口瞬间没人砸了,只听见惊慌失措的咒骂声,还有凌乱的跑步声,以及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杀了他们!杀了这些畜牲,”凌乱的女人声尖利的混在震天的凄厉叫声中。
“老三开门,”门外传来周父熟悉的声音。
水清连忙拆了木刺,还有门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拿下来打开门。
门口男男女女站满了二三十个人,个个脸上都是群情激愤的模样,有的人脸上身上都是血迹未干,地上躺着四五个人浑身血糊糊的没气了。
“爹他们是?”周兴平脸上都是惊怕和愤怒。
“车家大小子带回来的人,这该死的畜牲帮着外人回来踩点,给俺庄每户略微有点家底子的人家都砸了!”
“要不是卢里正从杨家街那边敲锣召集人帮忙,今夜咱们庄可就遭了灭顶之灾了,”周父泛红的眼睛看着三儿子,声音里说不出的后怕。
“俺可怜的公婆呀!走的冤枉呀!俺家住在庄门口第一个被打了门,俺男人被打的到现在都没醒,这让俺的日子怎么过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跌坐在地上哭,哭的撕心裂肺的锤地捶胸口。
“俺家是第二个被打的,村里有田也不能种,眼看着吃的都见底了,这老天爷怎么就不能给俺们一条活路呀?”
在两个女人的哭声感染下,人群里的女人们都呜呜的哭出了声,男人们则低下了头眼里带着隐忍的泪,火把在秋风里呼啦啦的响。
水清眨了眨眼睛悄悄的走到公爹身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你确定?”周父震惊的看着儿媳妇。
“确定,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水清加补了一句。
周父沉默了一会,不经意间走到里正身边,拉着他走到不远处说话,这样既能保证说话不被听到,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你们全给了?”卢里正惊谔的看着周父,周家的粮食他做为里正是知道情况的。
周父苦涩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无力的对儿子女婿招手示意过去。
“你们可是想好了?”卢里正内心是愿意的,可是在愿意也不能说出口不是?粮食呀!谁家舍得把自己的余粮分出来?
水清侧头看周兴平给了他一个眼神,两人夫妻快要十来年了,彼此决定什么重大的事情,人多场合不能说的给个眼神就明白了。
“放心,”周兴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他爹会给他提示的。
“老三你跟你妹婿推车,把屋里剩下的粮食都给推出来,今天这里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分一点,”周父没什么起伏交代完。
“可是爹,咱家粮食也不多了呀?家里还有三个快要生了的……”
周父伸手打住了儿子的话,“我算过了,春上杨府换给了俺们十九袋黑碎米,省着吃了几个月还有十五袋,你拉出十三袋分了吧,先给大家伙分了度到年外再说。”
“今天夜里是他们救了俺们,这点粮食再金贵也不算什么,人只要活着总能想办法吃到一口饭。”
“知道了爹,”周兴平跟李明远对看一眼,两人快步跑回屋里拉粮食出来。
“老周,我替大家伙谢谢你了,”卢里正看周父眼里多了一份接纳,村里一直有一个传说,周家跟杨大官人是有亲戚关系的,而他这个里正则是管不了杨大官人家的。
周家搬来这些年,他也一直采取放任态度,当然周家人也很规矩,不管是粮租还是村里有什么税收,周家人从来没有拖欠过,所以这些年不打交道,也能知道他家不少情况。
周父看了一眼哭泣的人群,扭头看着里正说道,“卢里正俺给你交个底,不过你一定要替俺保密,因为这事关俺全家老小的命。”
“什么底?”卢里正立刻严肃了脸色。
“你能不能动员村里人帮俺家种冬粮?俺不是为了俺自己,这粮食种出来也不是俺自己要,俺是想用麦子换一个粮种回来给大家伙种。”
“这个种子只有杨大官人家才有,你不信俺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周父本来想说实话的,又怕后续村里人嘴不好,所以他就把话题扯连上了杨大官人家。
“什么粮种?”卢里正闻言心眼一动,周家第一次正面谈不避讳杨大官人府,那他们的关系定然是真的有亲戚了?
“你跟俺来,”周父拎着一盏油灯带着卢里正去了菜园地,“这就是那粮种,”他指着芋秧子给里正看。
“这菜?卢里正借着灯光蹲下看,地上的秧子看着有些不精神了。
周父放下灯跪在地上,徒手扒了一个坑拽出一串芋头给他看,“这才是真正能吃的粮食,里正你摸摸看。”
卢里正吃惊的接过一串芋头,“这是能吃的粮食?”他激动颤抖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对,俺听大管家说,这生的熟的都能吃,而且它实收的很,所以我才想动员大伙冒险一次种冬季粮食换它。”
“里正你也看到了这粮食不用种田里,拿到秧子栽到屋前屋后,打霜了就能收到一年的口粮,养活一家老小的生活,这比田里黄灿灿的粮食安全,就算别人再进村打抢,只要俺们不说,他死也想不出这是能吃的粮食,最多他以为这是菜,”周父自得介绍完。
“好好好!俺同意了老周,我负责找人种粮食,你想办法给我们弄这粮种子,俺替大家伙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了,”卢里正高兴的手都抖了。
“里正,说到救命之恩,俺反而该要谢谢你们的,今晚要不是你们俺三儿子……”周父哽咽了一会说不下去了。
卢里正拍拍周父的手,“大家伙都是一个庄里的人,有难了总比别村的好不是?”
“里正说的是,那个里正,俺跟你说的你千万别说出去,你看杨大官人府家大业大的,家里土地多的都用不完,这东西他都不让种家里,还让管家悄悄送来给俺家种,说明这东西是好东西,俺给你交底,是因为这两天他们就要派人来收走了,要不俺也不敢实话说出去的,”周父不放心的又重复了一遍。
“老周你放心!这事打我这里就烂在了肚子里,绝对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实情,你一定要帮我们大伙弄到粮种子,咱庄人以后度过劫难了,我让人给你立一个生祠出来供着……”
“可不敢供的里正,周父连忙打住里正的话,供了周家更成为村里人眼中钉了。
“这事大家伙心里有数就行了,明年三月中旬出苗了,我就让俺女婿夜里把苗送去你家,再有里正你分派出去种了,告诉大伙都悄悄的,俺也有一家老少要活呢!”
“你放心!”卢里正重重的握住周父的手,两个甲子年的老人,这就算是为丰安庄做了约定,晚年周父躺床上回想这一夜,一直说他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因为那些村民救了他仅剩的一个儿子的命。
两人若无其事的走回周兴平的家,看着拿到粮食的村民脸上都带着笑容,眼里是说不出的感激之情。
“既然粮食都拿到了,那我这里再宣布一件事情,刚才我跟老周打了商量,他愿意把他家田借出来给大家伙使用,俺们呢就抢种一个冬季的粮食,到明年六月份收割的时候,拿这些精粮跟杨大官人家府,换碎米回来分给大伙吃,你们同意不同意?”里正清了嗓子高声询问道。
“同意!俺第一个同意里正,可是粮种子哪里来呀?”有村民高兴完问道。
“粮种俺们赵家给出了,”又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开口说道。
“不用你们哪家出了,回头我拿钱给你大元,明年粮食出来了大部分换碎米,再卖一点种子钱就有了,既然都拿到粮食了赶紧回家去,明天一早老周家田里集合。”
“抢在冬雨前把麦子种进田里去,我在强调一句,家家都要出一个人干活,到时候才能来年分一点口粮,别每天搁家猫着养身子,别人累死累活的种田,到分粮的时候你上来了。”
“那不能够里正,到时候俺们大家伙干活都能看出来的,谁干了谁没干看一眼就知道了,”人群里有人欢呼。
“到时候我记名字的,都回去吧!”随着里正一声吆喝,人群欢天喜地的散开回家了。
每家都背了一点粮食走,不管分了多少粮食,至少每天煮一把粮食能活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