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世界,命运交织如河。我坠落之处,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尘。
“汝,罪无可恕。驱逐,永离此界!”
世界意志的宣判,宏阔冰冷,不容置疑。
自文明破晓,我是第一个被放逐的凡人。
屠杀的滔天罪孽本应换来形神俱灭,救世的微末功德却换来这更残酷的“恩赐”——永恒的流浪。
解释?何须解释。
在绝对的意志面前,言语苍白如纸。
家园的诅咒将我钉在“不死”的耻辱柱上,驱逐的烙印则让万千世界对我紧闭大门。
虚空,成了唯一的囚笼。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唯有永恒的漂泊。偶尔遭遇其他世界的生灵,弱小的欺凌于我不过是拂面微风,只是……无尽的孤寂。
直到那天,虚空中浮现一个残破的六面体世界,三道微弱的灵魂之光正挣扎着挤入其中一道细小的世界裂痕。其中一道光,散发着令我熟悉又怜悯的……自卑气息。
像找到了某种共鸣,又或是纯粹的偶然,我的存在化作一缕微光,紧随其后,顺着那道细微的裂痕,潜入这个濒临破碎的世界。
我们一同沉入一个温暖的母体。
为了确保这脆弱的容器能承载我们,我动用了一丝力量,悄然稳固了它。
十月转瞬。一个寒夜,母亲赛妮丝,那位年轻的金发女子,在父亲保罗——褐色短发、身材健硕的乡村骑士,以及总是穿着整洁却似乎只有一套女仆服的保姆莉莉雅注视下,将我们带到了这个世界。
我,紫星·格雷拉特,第一个诞生。并非长幼有序,而是家园那该死的驱逐印记,强行将我的“真名”烙进了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随后降临的,是那道自卑的灵魂——鲁迪乌斯·格雷拉特。
再次成为婴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意识清明如昔,却囚禁于这具无法掌控的躯壳。
饥饿、排泄,一切生理需求只能通过原始的哭喊或污秽来表达。每一次,都像是在提醒我:你曾是挥手间天崩地裂的存在,如今却连“清洁”都做不到。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能量波动——他们称之为“魔力”。这半年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贪婪地、无声地汲取着这些能量,滋养这具孱弱的身体,如同在荒漠中汲取露水。
第二年,终于能蹒跚行走。身体的束缚感稍减,探索的欲望便压过了不适。一次无意的玩闹,我和鲁迪乌斯在二楼一个落尘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木箱。掀开盖子,里面孤零零躺着五本书。
“只有五本……”鲁迪乌斯的小脸垮了下来,带着孩子气的失望。
“知识无价,哪怕只有一页。”我回应道,目光扫过那些陈旧的封面。在这个偏僻的乡村,书籍本身就是稀罕物。
“一定很贵吧。”鲁迪猜测着。
我的指尖划过其中一本的书脊——《魔法课本》。魔法?将空气中游离的能量(魔力)塑造成特定形态的技巧?这于我而言,近乎本能。昔日弹指间改天换地的力量,其根源法则与此并无二致。理解它,就如同呼吸般自然。
鲁迪则好奇地拿起另一本《菲托亚的魔物生态.弱点》,翻看着粗糙的插画。“这些怪物看起来好可怕……”
“变强,自然就不怕了。”我随手将《魔法课本》塞到他怀里,拿走了那本魔物图鉴,“这上面或许就有变强的钥匙。”
“真的?”鲁迪乌斯半信半疑,但还是低头翻开了《魔法课本》。他看得极其专注,小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理解那些文字。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学着书上的描述,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给予汝所求之处以水之加护,清凉之细流显现于此——水球术!”
噗嗤!
一小团水凭空出现,然后……直直地砸落在地板上,溅起一小片湿痕。
“啊!”鲁迪乌斯惊叫一声,随即小脸上满是沮丧,“怎么……怎么掉下去了?”
“意念不足,魔力引导太散漫。”我平静地点评。这结果在我预料之中。他空有魔力亲和,却不懂如何凝聚意志、精确操控。
我伸出自己的小手,无需任何咒语,一个凝实、圆润、静静悬浮的水球瞬间出现在掌心,水光流转。“想象水的存在,赋予它形态和目的,再用魔力去实现它。咒语……只是辅助,甚至多余。”说完,我五指一收,水球无声消散。
“哥……哥哥?!”鲁迪乌斯瞪大了眼睛,看看我空空的手,又看看湿漉漉的地板,满是不可思议,“你……你没念咒语?为什么?”
“为什么需要?”我反问,带着一丝源于漫长岁月的理所当然。但随即意识到这过于惊世骇俗,立刻转移话题,“好了,鲁迪,你魔力消耗不小,今天到此为止。记住,练习才是关键。”
“哦……”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想追问,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小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向后倒去。
“妈妈,”我提高音量,对着楼下喊道,“弟弟又‘尿’了!”
脚步声响起,保罗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坐在地板上看书的我,以及旁边“昏睡”的鲁迪乌斯。
“这小家伙!困了也不知道去床上睡!”保罗抱怨着,走过来一把捞起鲁迪,又瞥了我一眼,“紫星,你是哥哥,看着点弟弟嘛。”
“爸爸,”我头也不抬,翻着魔物图鉴,“再不给他换裤子,妈妈回来就该说‘保罗你怎么又让孩子睡湿地板’了。”
“啧,臭小子!”保罗被我戳中痛点,嘟囔着,提着鲁迪出去了。
莉莉雅很快提着小桶和抹布进来,默默清理地上的水渍。她动作轻柔,眼神低垂,但我能感觉到她清理时,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安静的、不易察觉的审视。她什么也没问,清理干净便悄然退了出去。
第二天,鲁迪乌斯抱着一个木盆,兴冲冲地又跑进房间。我依旧在翻那本快被我背下来的魔物书。
“哥哥,你不练习吗?”他放下盆,好奇地问。
“昨天你睡着后,我‘看’过了。”我含糊其辞,指了指书,“理解原理比盲目施法重要。”
“哦……”他想起我昨天的“表演”,不再追问,把注意力集中到木盆上。他闭上眼,努力回忆着,小手伸出。这次,凝聚的水球明显稳定了一些,虽然还是直直落下,但精准地落入了盆中。一个、两个……直到第五个,他才小脸发白,停了下来,看着盆里浅浅的水层,露出一点小小的得意。
“有进步。”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我评价道,随即话锋一转,“但……毫无威力。”
“威力?”鲁迪乌斯茫然抬头。
啪!
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弹在他额头上。
“昨天的话都听进哪去了?”我有些无奈,“想象水的存在,赋予魔力,然后——告诉它你要它做什么!是像这样软绵绵地掉下去?还是像箭一样射出去?要多大?多快?飞多远?凝聚多少力量?这些都要你想清楚!”
鲁迪捂着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且,”我指了指他的小肚子,“你的‘魔力口袋’快空了。今天好好想想,明天再试。”看着他懵懂的样子,我叹了口气。本想教他更高效的魔力积累法门,但莉莉雅那审视的目光犹在眼前。算了,引人注目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让他这样按部就班地练习,在这个世界也足够自保了。
“嗯!知道了,哥哥!”鲁迪乖巧地应道,随即又忍不住好奇,“可是哥哥,你怎么懂这么多啊?我们不是一起才看到书吗?”
“这很难吗?”我耸耸肩,再次用孩童的天真(或者说傲慢)掩盖过去,“多想想就会了。”
鲁迪乌斯似信非信,但很快又投入到对魔法理论的琢磨中。
此后的每一天,这间小阁楼就成了鲁迪乌斯的魔法练习场。他不知疲倦地对着木盆释放水球,魔力在反复的消耗与恢复中缓慢而稳定地增长着。他也尝试着书上的其他小魔法——点个小火苗、让微风拂过指尖,但没了我的直接点拨,每一种都需要他花费数倍的时间去摸索门道。
我则显得“懒散”许多。那五本书早已烂熟于心。更多时候,我会坐在院子里,看着父亲保罗挥舞木剑,汗水在阳光下闪烁。那粗糙的剑术,在我眼中破绽百出,却又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保罗见我“感兴趣”,便乐呵呵地为我们兄弟削了两柄小木剑。我掂量着手中轻飘飘的木片,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与自嘲。剑道?我曾以剑划破星河……如今却只能拿着玩具。剑修的刚直、锋芒、快意恩仇,仿佛已是前尘旧梦。
日子在鲁迪乌斯咿咿呀呀的练习声、保罗呼呼喝喝的练剑声、赛妮丝温柔的呼唤和莉莉雅无声的忙碌中,缓缓流淌。
空气里的魔力,依旧无声地被我吸纳。这具幼小的身躯,正以远超常理的速度,积蓄着力量。而那个被世界驱逐的流浪者的灵魂,则在平静的乡村生活表象下,默默观察着一切,等待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