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痂里的桃花汛

立秋后的第一场雨把墨水河灌醉了,浑黄的河水漫过老坟场,漂起几具泡胀的棺材板。我蹲在河沿剥腿上结的痂,那痂子形似开封府地图,边缘翘起处露出粉红的新肉——是上月帮父亲铡玉米杆时让镰刀啃的。明远突然从芦苇荡钻出来,裤管卷到膝盖,小腿上趴着条蜈蚣似的疤。

“青禾哥,你家的三轮车吃人了!“她喘着气,指缝里黏着蓝墨水。我们奔到村口时,看见我家那辆破三轮正趴在老槐树下呕吐,车斗里汩汩往外冒麦粒,掺着几片带血的指甲盖。父亲蹲在车辙印里抽烟,火星子把2008年的黄昏烫出个窟窿。

芷宁寄来的信就是这天傍晚到的。信封上贴着福娃欢欢邮票,信纸带着商丘私立学校特有的84消毒水味。我把信藏在数学课本第38页——这页印着因数定义,被韩先生用红笔圈成了绞索。明远来借圆规时,窗外的蝉突然集体噤声,她指甲盖上的凤仙花汁染红了圆周率。

中元节那天,墨水河漂来盏河灯。我踩着露水去捞,却逮到只绿毛龟。龟甲上刻着古怪符号,像极了周先生教过的甲骨文。小金他们非说是龙王显灵,在晒谷场架起铁锅要炖汤。明远趁夜色偷走老龟时,月亮正巧卡在高压线塔的钢架里,把她的影子切成七段。

老龟在我家水缸住到白露,某夜突然开口说了人话。它管我叫“河图郎“,说明远脚踝的疤是洛书印。这话被来送腌萝卜的母亲听见,瓷碗摔成八瓣,腌菜汤在瓷砖上淌出黄河走向图。第二天我的课本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去广东的硬座票,日期印着寒露,墨色比韩先生的戒尺还黑。

临行前夜,我摸到明远家猪圈后墙。她正往饲料槽撒玉米碴,月光把蓝校服漂成孝衣。“给你留了东西在老地方。“我把英雄钢笔塞进她兜里,笔帽上还沾着芷宁的柠檬香。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掌心滚烫如发烧的秤砣,猪崽们在脚下拱出个热乎乎的坑。

墨水河在霜降那天结了层薄冰。我背着蛇皮袋走过坟场时,看见明远站在对岸的冰面上。她棉袄红得像刚剖开的猪肝,手里举着我埋在槐树下的玻璃弹珠。长途车喷出的黑烟模糊了整个世界,我数着袋子里母亲塞的煮鸡蛋,忽然摸到个冰凉物件——那只绿毛龟正蜷在鸡蛋中间,龟甲上新刻了“庚辰“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