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将要靠岸，王生泪眼余光一闪，有什么红色的东西飘了过去，他伸头一看，只见湖岸上有一顶小轿，轿中下来一位身穿白衣手握红色油纸伞的女子，不知是谁家的小姐，生得端庄动人，清秀脱俗。不知怎的，王生的眼睛就像钉住一样看得痴了，随海中一阵眩晕，读书人的迂腐劲儿又窜了出来，迷迷蒙蒙间，便有了几句不成格调的词，顺口念道:
水静山青自幽婉，风动嫩荷轻翩。
湖中观伊更胜莲，不消沉鱼落雁。
雾里望月，吹水漪涟，不是人间繁花锦，恰似降世仙瓣。
雨点香花花不语，未逢世尘浸染。
嗔怒粉颊美润润，羞赧泪星闪闪。
静柔绮艳，清丽不凡，遥观西子俏花仙，梦醉忘返流恋。
念罢了词，王生便痴痴地笑，之后含糊不清地又念一遍。这两阕词无牌无名，也不知从何处想来，从句式来看接近《少年游》，但字数实在太多，倘若有后人问及此词，便道是词牌发明大师王生的《添字少年游》了。
小家仆听王生念叨什么，以为在念诵文章，细听之下，却也听不明白。待那岸边小姐走后，王生便目光呆滞，怅然若失，小家仆觉出异样，便带王生下了船，在城里草草逛了一圈见王生依旧痴痴的，便也无甚趣味，决定歇歇脚便打道回府。一路上，王生坐在车里时不时地傻笑，笑得小家仆心里发毛，想这读书识字竟如此恐怖，真乃成王败寇一天一地，难道读书识字的目的与意义，当真偏要升学应试、做官发财么?
王生回到家中，神情依然木讷，小家仆劝说几句，便要回去找老爷商量。那天到家时已是晚上，天色越来越暗，王生独坐暗中，泪如雨下。突然间，王生的眼神变得犀利了，他猛地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一根一根往下薅，血从头皮上渗了出来。
王生猛扇自己的嘴巴，十指的指甲抓进脸上的肉里，越挠越烂，凄厉地干嚎着。他将头往墙上撞，往地上撞，往书柜上撞，把那旧书柜倒翻过来，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散了一地。王生趴在地上，将那些《大学》《中庸》《荀子》《孟子》《韩非子》撕个粉身碎骨，碎纸片往空中一抛，如纷纷扬扬的诸子百家的骨灰王生竖起眼睛，快活地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王生趴在地上大哭，大哭之后，王生又坐起大笑。后来王生安静了，点上了油灯，拿起纸，趴在碎纸堆里写下一首双调的《临江仙》：
孤灯暗影人焚鬼，堪堪意尽心灰。
浮名宦海几曾悲。雾山终是雨，谁肯敛烟霏。
晓梦不解胭脂冷，情难回首词微。
花殇零落燕无归。朱颜风中醉，见伊人回。
写罢之后，王生对着词嘿嘿发笑，涎水顺着嘴角往外流，眼底流出乱抓时挖破的血，之后一头栽在旧纸堆中，一动不动了。
可笑古今文人学士，论王生，生为做官，终于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