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8章 自裁笔锋

她为什么在彼岸?

她为什么,还笑着?

我试图呼唤她,嗓子里却像塞了一层层烧尽的符布,怎么也发不出声。

她一步步走来,脸上没有喜怒,只有平静,冷得像一口没盖上的魂井。

她伸手,在我面前摊开掌心。

掌心里——

躺着和我此刻手中一模一样的“碎核”。

她低声说:

“你写得不错。”

“可惜——太晚了。”

我心神剧震,一口气还未提上来,整个未来界图轰然崩塌,碎成万千魂线,倒灌回我的识海!

……

我猛地惊醒,倒在碑林地上,口鼻流血,掌心那枚“忘印碎核”发出一道极淡的魂鸣,仿佛刚刚那一切,不是幻象,而是……

“实景预演。”

我跪在原地,浑身发抖。

那种“被未来吞噬”的感觉,比任何一种咒痛都要难忍。

“离漪……”我低声喃喃。

她明明已归入我体内。

可未来的她——却站在世界毁灭的彼岸。

是我写错了什么?

还是我……根本写不了“真正的魂之终章”?

碑林又恢复了死寂。

蛇人王的尸体已经彻底沉入碑底,地面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我,手里握着那枚还未熄灭的碎核,魂骨中正缓缓浮现一道崭新的咒图。

是写魂者的“尾章印构”。

不是焚,不是燃。

是“归”。

我明白了。

第十一印不是写给别人看的。

它是写给世界末尾,那个“还没退出舞台的自己”。

我必须继续写。

因为如果我不写——那道站在断界彼岸的离漪,或许将成为……

整个世界最后的“观察者”。

而她的眼——将决定一切是否“被允许重启”。

我站起,望向那条被碎核照亮的“印底阶”。

那是终路。

也是,回路。

我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碑林彻底熄火。

我身后,只余碑风卷起的灰尘,像某本魂书被缓缓——合上。

折渊碑林的风,在我踏下“印底阶”的那一瞬间,彻底死了。不是停,而是被封,像一扇刚合上的棺盖,锁死了从前一切尚存喘息的缝隙。

我脚下的石阶,是古旧的魂骨铺就,每一块都刻着极淡的反咒铭文,像是被千万只死人手反复抄写过,血与墨交织其中,形成了某种“记忆走廊”的仿真骨脉。

随着我每走一步,那些铭文便会亮起一层细微光火,随后黯淡归寂,就像这路本身,正在一点点吞掉我的存在痕迹。

也许,这是对的。

写魂者,不该留下太多脚印。

我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面前黑雾散开,一扇极高极薄的骨门,浮现在迷雾尽头。

门上无锁,但中央嵌着一物——是那枚尚未熄灭的“忘印碎核”。

我抬手将它轻轻按入,霎那间骨门嗡鸣,血线浮动,一道深渊似的咒缝从门心垂下,如一道割开的旧页,缓缓开启。

门后。

不是殿堂,也非地宫,而是一间空无一物的“纸屋”。

整座屋子是由十三张魂纸拼成的立体空间。它们不是摆放,而是“浮悬”在空中,每一张皆泛着淡黄的光,像是刚从烧尽的命书里捡出的“剩页”。

而在屋子的正中央,一人高的咒阵缓缓浮现。阵中,一道影子立着,身形略显佝偻,披着极长的反纹咒袍,腰间挂着“锁印铜符”,面容却像是一团模糊的雾,无法看清。

他转过身。

一双眼,是死水一般的黑。

“你终于来了。”他说,声音带着不属于此界的回音,像某种旧魂裂片正在用记忆的方式模仿“说话”。

我下意识退了一步,魂链微颤。

“你是——”

“归引。”他轻声答,“也是火痕的前一轮‘守界者’。”

我愣住,他却径直走过来,手掌虚托起空中最靠左的那一页魂纸。

纸上浮现出斑斑血字,模糊难辨,像是魂火灼过之后被人重新涂抹的墨痕。

“你想写第十一印,却不知这印,书写的是谁的过去、谁的现在,又为了谁的未来。”他说着,指向那张魂纸,“你看看,这是你的第一页。”

我走上前,低头看去。

那一瞬,我整个人几乎僵在原地。

魂纸之上,不是回忆。

是一段,从未发生过的命轨。

【玖·命稿残页·镜渊初战线】

我看见——

自己本该在镜渊初战那夜,于第一波魂崩风潮中“死魂溃散”,没有救援,没有幸存,没有赵磊伸手,也没有瑶音唤名。

我,是死的。

连尸体都未留下,魂火被卷入镜海之底,化为一道“弃魂波动”,只在后续的咒纹报表中被误记为“一次无主魂火扰动”。

而那段记录之后,是一句刺眼的批注:

【此命轨非现世所承,予以抹除。】

“这……”我喃喃低语,声音微颤,“不是我走过的。”

归引点头,眼神中带着某种悲悯。

“不错。”他说,“你活下来的那一条,是‘未印者’的命。”

“未印者?”我回头盯着他。

他手指落在第二页魂纸之上,纸面一闪,显出另一个不同的未来场景,我看到我被送入六玄试炼地,成为‘断印使’,但结局却是在第八印祭火之夜被瑶音亲手斩灭,只因我所燃之印——属于“他人”。

归引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并不意外我看到这些会如何反应。

“未印者的命,从不属于现世。”他说,“它们是存在于‘可能世界’中的投影命线。”

“你身上之印,从未被写进真正的魂谱。”

“你不过是无数可能中的一笔,之所以‘存在’,是因为那些被真正书写的魂——尚未排斥你。”

“但一旦你试图‘写’,”他盯着我,眼神如烬灰之下藏火,“世界,就会开始反弹。”

我愣了愣:“反弹……什么意思?”

“意味着你将成为‘当前命谱’的异数。”

“所有存在过的命线都会开始从你体内脱落。”

“你会忘人。”

“也会被人忘。”

“而你越是写下自己,整个世界便越是‘抹去你’。”

我喉头一紧,心脏像被一把旧针反复扎着,剧痛不是来自伤,而是一种从“存感”里被抽走的空虚。

归引抬头,望向屋顶。

十三张魂纸开始一页页缓慢旋转,环绕我而转,像某种尚未启动的仪式。

“你知道第十一印最初的名字是什么吗?”他忽然问。

我摇头。

他缓缓答道:

“它叫‘笔终页’。”

“是给未能写完之人——最后一次书写的权利。”

“也是……”

“一个彻底脱离魂谱的,自裁笔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