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非去不可

眼看令狐冲脸上痛苦神色稍减,傅红雪已转身欲离开。

令狐冲见状,不禁问道:“你要去哪?”

“找人来接你。”

令狐冲听了,冷笑一声,挣扎着往城外的方向走了几步,口中怒道:

“我不去王家,你只去和师父说,我先行回华山了!”

傅红雪只淡淡道:“随你。”

令狐冲反而一怔。

恰在此时,绿竹翁佝偻的身影,从街角转出,迎着两人走来:

“既然令狐少侠不愿意去王家,不如先来老朽处歇上几天?”

令狐冲从未见过绿竹翁,不禁奇道:“你是谁?”

绿竹翁笑道:“老朽只不过是这洛阳城中的一个老篾匠,曾闻令狐少侠昔日在衡山力战田伯光,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度不凡。那金刀王家不过徒有虚名,不去也罢。”

令狐冲初时听绿竹翁说他气度不凡,还道这老头子在嘲讽他如今的模样。

但又听绿竹翁说金刀王家徒有虚名,不去也罢,心中怒意立时尽去,道:

“正是!”

话一出口,才想起旁边站着的傅红雪,似乎也是金刀王家的亲戚,这话可把他也带进去了。

绿竹翁却已转向傅红雪:“林少镖头,老朽言行无状,只知实话实说,若有得罪还请恕罪则个。”

傅红雪轻声道:“无妨。”

令狐冲被两人的态度搞得有些糊涂。

怎么这位林师弟,似乎对他自家外公的冷淡程度,跟自己这个满腔嫉妒的外人差不多?

难道他也是因为看到小师妹和那两个纨绔子弟在一起游玩,故而心生不忿?

想到此处,忍不住又瞥了傅红雪一眼。

见他虽然脸色苍白,但面目英俊,身形挺拔,加上一脸淡漠的表情,便如同远山上的冰雕。

再看向自己,满身血污,邋遢无比,头发已经纠结成团,里面还裹着杂草,不像是华山派大师兄,倒像是丐帮的没袋弟子。

又想到当日芦苇滩边一战,自己虽然已经学会了“独孤九剑”,但仍不敌,身受重伤。

而林师弟忽然出现,先斩掉了准备下毒手的敌人,救了三师弟梁发一命,后来又斩杀两名高手,逼迫敌人撤退,救下了整个华山派。

无论是武功还是功绩,自己都已远远被此人甩开。

不由得心中胡思乱想起来:“若是林师弟也心仪小师妹,凭他现在的身份、武功和功劳,向师父提起,师父定会应允,到那时,我又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我现在已是废人一个,师父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小师妹许配给我了……”

想到此处,心中酸楚,脚下也是一个踉跄。

绿竹翁站在他面前,刚好伸手扶住他肩膀。

一晃之下,令狐冲怀中掉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他待要弯腰去捡,左肋处断骨未曾痊愈,倾轧之下传来一阵剧痛,只疼得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绿竹翁已将曲谱拾起,目光扫过册子封面上的六个篆字。

浑浊的双眼顿时亮起光芒,似是清澈了些许:“《笑傲江湖之曲》?原来令狐少侠也懂音律?”

令狐冲忍着疼痛,有气无力地道:

“令狐冲粗人一个,音律是半点都不懂的。此谱乃是我偶遇的两位前辈濒死时所交托,命我为此曲访觅传人,免得湮没无闻。”

绿竹翁却似没听到令狐冲的话,已经忙不迭地打开曲谱观看,只看了几眼,一张皱纹纵横的老脸之上,已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令狐少侠,这曲谱大是神妙……”

令狐冲一喜:“原来前辈精通音律?”

绿竹翁又摇了摇头:“这曲谱精深之处,便是老朽也看不明白,需得请真正精通音律之人过目了。令狐少侠,看来老朽这绿竹巷,你今日是非去不可。”

又转向傅红雪,脸色变得郑重非常:

“林少镖头,昨日一会甚是仓促,我姑姑尚有些话想对林少镖头说,不如便与我们同去?”

左右无事,傅红雪也不知自己究竟该往何处而去。

便道:“好。”

待三人慢悠悠走到绿竹巷外,天边只余最后一线暗金色的余晖。

琴声叮咚,从竹舍中传出。

傅红雪走到昨日的位置上,坐下。

摆在他面前的竹杯,依然是他昨日所用那一只。

他能认清一副骨牌背后的所有木纹,自然也不会认错这只竹杯。

令狐冲一路走来,初时的满腔怨怼之意已渐渐消散。

坐在榻上,看着竹杯中的清茶,不禁开始寻思着绿竹翁的来路,以及他和林师弟的关系。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

心中暗暗埋怨自己,对江湖上的事所知所闻还是太少。

正在此时,竹帘后传出一阵幽雅动听的琴声。

琴韵潺潺,时而温柔雅致,时而慷慨激昂,令狐冲听得分明,正是当日曲洋所奏之调。

却是绿竹翁已经将《笑傲江湖之曲》交给了任盈盈。

不久,琴声渐轻,清丽婉转的箫声却又响起。

令狐冲只恨自己没多读过几本书,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首曲子。

只觉得虽然气势上不及当日刘正风与曲洋的合奏,但中正平和,听来自有一股出尘脱俗之意。

入神之处,都不知道曲子何时已止歇了,奏乐之人正在问话:

“此曲果然神妙非凡,却不知令狐少侠从何处所得?可知晓这曲是何人所作么?”

令狐冲一怔。

他知晓此曲所涉颇广,衡山派、魔教、莫大先生、嵩山派等人均牵涉其中,是以得到曲谱之后绝口不提,连师父师娘都不知道。

但听任盈盈这般一问,只觉得能够弹奏此曲的前辈高人,定然不会出卖自己,便一股脑地将曲洋和刘正风之事,告诉了任盈盈。

就连费彬杀死曲非烟,莫大先生又杀死费彬的事,也一并说了出来。

只听得任盈盈暗暗叹息:

“我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何以你反而对我直言无隐?”

令狐冲只道:

“我自己也不明白其中原因。想是听了前辈雅奏之后,对前辈高风大为倾慕,更无丝毫猜疑之意。”

听了令狐冲的话,任盈盈不再回答,幽幽琴声却再度响起。

却是一曲《清心普善咒》。

很快,令狐冲便沉沉睡去。

绿竹翁会意,将他轻轻抬入了右边小舍,自己也在那舍中等候。

原来的屋内,只余傅红雪和任盈盈隔着竹帘相对。

傅红雪面色如常,这次的《清心普善咒》已对他没有任何效果。

“林少镖头,曲长老与刘先生只愿退隐江湖,琴箫合奏,却为何终不能如愿?”

傅红雪右手持着茶杯,停在口边:

“他们既不够弱,更不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