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双脚

回到北京,我们住进了积水潭医院。5月28日,我从广播里听到中国登山队的九名运动员(其中有一名女运动员)于北京时间5月27日下午14点30分登上了珠峰的消息,激动得流下了眼泪,终于登上去了,有付出一定会有回报。同时,我也感到有些失落,在登顶的队员中没有我。

在这次登顶珠峰的行动中,我荣立了三等功。接着,又传来噩耗,父亲在我突击顶峰时去世了。父亲病重时,我没能守候在他身边照顾他,在他离开我的时候,我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为他老人家送终,我悲痛欲绝。

冻伤的双脚由粉红色慢慢变成紫红色,最后变成触目惊心的死黑色,并开始与肢体分离,骨头和连接骨头的肌腱及神经都暴露在外面,已经到了必须截去那部分坏死组织的地步了。

像我这种情况,传统截肢方法是从膝关节以下三分之二处截肢。这种截肢法是为了以后好装配假肢。当时我的踝关节还在,而且踝关节还能活动,为了尽量保留长度,我不同意这种传统截肢法。所以,手术方案改成只把坏死部分切除,即剪断连接的肌腱就可以了。

当时医生问我愿不愿意尝试一下中医的针刺麻醉。医生告诉我:“针刺麻醉是一种新的麻醉方式,处于探索阶段,对四肢的效果可能差一点。你这是个小手术,很简单,时间不也长,我们也准备好麻药,如果疼得厉害就给你打麻药。”

医生还说:“手术当天可能有外国友人来观看,你能忍就忍一忍,而且最好还能面带微笑。”我决定试用针刺麻醉,可手术时针刺麻醉根本没有什么效果,疼得我满头满脸直冒汗,还让我面带微笑呢(这也可能是医生的一句玩笑话),我没喊出来就不错了,幸亏当时没有外国人参观。

父亲的离世加上失去双脚的双重打击,使我的情绪跌落到了低谷,内疚、自责、痛苦、抑郁、精神恍惚,一天到晚萎靡不振。我不敢想象,自己20多岁就失去父亲,而且将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当时,我对假肢的情况知之甚少。我想,即便安上假肢也得使用双拐,走不了多远,什么事情都干不了,还得依靠轮椅。如果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对人生感到绝望,一天到晚闷闷不乐,不知如何是好,一度失去了方向。

很多人知道我的故事后都会问我这样一个问题:你把睡袋让给了队友,自己却冻掉了双脚,从此离开已融入生活的足球,值得吗?后悔吗?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反复问过自己,确实很难回答。因为当时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有人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在一次遭遇恐怖袭击的火灾中,有个人不顾自己的安危挺身而出,非常勇敢地救出了好几个人,但是由于吸入了大量的烟雾又被突然倒塌的重物砸成重伤,他晕倒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被截肢,躺在医院里。他的事迹广泛流传。有一次记者采访他,问他后不后悔,他的回答让在场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他说:“我后悔,如果再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我不会去救人。”

人在理智的时候是会分析利弊的。而人性只有在生与死一瞬间的抉择中,才能真正体现出来,就因为那一时的冲动,产生的蝴蝶效应是巨大的。

我在把睡袋让给队友的一瞬间,就只是想帮帮他,我是“火神爷”,我不会冻伤,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我是否真的不会冻伤,更不会想到会被冻掉双脚。

如果我想到那一刻的举动所造成的结局竟会改变我的人生,我是否还会这样做?这个问题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失去双脚,现在我还是感到很痛心,尽管我自强自立的性格弥补了生活中的一些缺憾,但残疾的现实和太多的失去是永远无法弥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