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心舟自渡云水间

一、残荷

慧觉攥着扫帚的手青筋暴起，昨夜暴雨打落的何止是莲花。兄长派来的家仆正在山门外叫骂，那些污言秽语比雨水更锋利，把他抄了三个月的《地藏经》撕得粉碎。

“这枝断莲倒生得妙。“明照禅师不知何时蹲在池边，拈起半截藕茎。老和尚僧袍上补丁叠着补丁，却像捧着佛骨舍利般郑重，“你瞧断口处的丝络，像不像菩萨的千手千眼？“

少年沙弥别过脸：“不过是烂在水里的废物。“

“随我去灶间。“禅师突然把藕节塞进他掌心，枯瘦的手意外有力，“当年你师祖煨的藕粥，能治心火太旺的病症。“

二、茶烟

茶寮里的陶壶咕嘟作响，慧觉盯着自己映在茶汤里的脸。方才家仆扔进来的石块还躺在墙角，那声“缩头乌龟“仍在梁柱间嗡嗡回荡。

“茶垢积得越厚，煮出的茶越醇。“明照掀开壶盖，二十年陈垢在壶底结成龟背纹，“你师伯当年为护寺产被恶霸打断腿，血就滴在这壶里。“

慧觉指尖一颤。壶身某处污渍泛着暗红，原来不是锈迹。

“他临终前说...“老和尚往炭盆里添了块松木，“断腿处生的新肉，比原先更耐寒暑。“

三、钟锈

子夜的钟声惊飞宿鸟。慧觉摸着古钟上的凹痕，这是嘉靖年间倭寇留下的刀疤。就像兄长抢走田契时，在他胳膊上咬的牙印。

“撞钟要往锈迹最重处敲。“明照举起钟槌，“当年倭刀劈砍三日，反倒把铜胎里的杂质震了出来。“

“当——“

清越钟声震落他衣襟上的铜锈，恍惚间化作那年兄长背他蹚过冰河的热气。原来刻骨的寒与暖，早缠成了同一条血脉。

四、石苔

放晴那日，慧觉把誊好的新经卷放在山门外。青苔爬满石阶，他忽然看清每片苔衣里都藏着星斗。

“苔藓吃着石头泪，反赠它件绿袈裟。“明照用竹杖拨开苔毯，露出石纹天然勾画的童子拜观音。

山风送来马蹄声。家仆再次出现时，慧觉捧出温在怀中的姜茶：“山路湿滑，喝完暖暖身子。“

那人举着地契的手僵在半空。茶汤腾起的热气里，映出多年前两个小童分食麦芽糖的光景。

五、藕粥

中秋启封陶瓮时，断莲已化作琥珀色的浆液。慧觉舀了半碗送去兄长的痼疾，附上新抄的《药师经》。

三月后还乡，见田契原样供在父母灵前。兄长跛着腿在檐下晒药，正是栖云寺后山的忍冬藤。

“这粥...“男人盯着碗里晶莹的藕粒，“怎么是甜的？“

慧觉望向院中老树。童年刻的“兄弟“二字，已被岁月喂成碗口大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