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雁过寒潭应无痕

秋雨初霁的午后，青石阶上残留的水渍泛着微光。明觉寺后院的竹影廊下，慧可禅师正在翻晒受潮的《楞伽经》，忽见弟子净尘攥着手机疾步而来，僧袍下摆沾满泥点犹不自知。

“师父请看！“青年沙弥将屏幕举到老僧面前，“智明师兄答应今日巳时传我《俱舍论》讲义，可这未读标记始终未消。“指尖焦躁地敲击着对话栏里十几条绿色气泡，“弟子晨起便在此处等候，连斋饭都未曾......“

老禅师拈起石案上的竹制茶则，舀起一勺陈年普洱。沸水注入紫砂壶的声响打断了弟子的絮语，蒸腾的茶雾模糊了手机屏幕的冷光。“且看这茶汤。“枯瘦的手指稳稳提起壶柄，“若对面无人举杯，老衲倾尽壶中琼浆，可能润得半分唇舌？“

净尘怔怔望着茶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溪，忽听得檐角铜铃清响。廊外古银杏飘落几片金箔，正覆住地上未读消息的倒影。

“去将西廊的竹帚取来。“老禅师忽然吩咐。待弟子捧着扫具回转，却见师父已盘坐蒲团，面前摆着两盏空杯。“扫净庭前落叶前，先扫去心中落叶。“苍老的声音混着茶香，“你且说说，这未读标记是挂在对方眼底，还是烙在你心头？“

青年握竹帚的手蓦地收紧，帚梢竹枝发出细碎折裂声。前日智明师兄在讲经堂当众夸赞净源师弟的记忆犹新，此刻手机里迟迟未变的头像竟与那日师兄眉心的朱砂痣一般刺目。

“叮——“

山风掠过回廊，将手机提示音吹散在满院桂香里。净尘触电般点亮屏幕，却是天气预报推送。额角沁出的汗珠滴在“对方正在输入...“的幻象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随我来。“慧可禅师忽然起身，木屐踏过积水惊起数只雨燕。师徒二人行至放生池畔，但见满池枯荷支离，唯中央古井水镜澄明如昔。老僧拾起卵石投入井中：“可记得去年盂兰盆节？“

净尘望着涟漪间破碎的月影，想起那夜师兄们围坐井边吟诵《地藏经》，智明的声音清越如磬。而今波心重归平静，井底明月依旧圆满，仿佛从未被碎石惊扰。

“你看这水面。“禅师枯枝般的手指虚点井口，“雁过寒潭时，是飞禽执意要留影，还是潭水强求映形迹？“暮鼓恰在此时响起，惊起柏树上栖息的寒鸦，翅影掠过井面却未惊动半分波光。

三日后大雪封山，净尘奉命清扫山门。见智明负笈归来，僧鞋深陷雪泥，怀中经卷却纤尘不染。青年握扫帚的手指节发白，却见师兄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那日暴雨冲毁基站，这是我在镇上买的《俱舍论疏钞》。“

冻僵的掌心传来温热，油纸里除了典籍，竟还有包桂花酥。“你总说斋堂点心太淡。“智明呵着白气搓手，“可惜雪大耽搁了，导航失灵绕了三十里山路......“

净尘忽然笑出声，惊落松枝积雪。原来那十几条绿色气泡，早化作师兄腕间佛珠上凝结的冰晶，此刻正在晨光中悄然消融。山门外，扫帚倚在石狮旁，积雪覆盖了昨日执念的轨迹。

腊月初八佛成道日，慧可禅师召集众僧布施腊八粥。净尘分盛粥米时，瞥见智明正为盲眼老妪吹凉热粥。腾腾热气模糊了手机屏幕上永远停留在“已送达“的对话，却清晰映出那双低垂的慈悲眉目。

“师父，弟子明白了。“傍晚收拾粥棚时，青年忽然开口，“所谓'雁渡寒潭不留影'，非是鸿雁无情，亦非潭水寡义。“他指向天际渐散的流云，“只是云水相逢，本无驻留之约。“

老禅师将最后半勺残粥喂给檐下麻雀，笑纹如古井涟漪：“且看这麻雀啄食，可会追问昨日粟米为何迟来？“暮色中，最后一片晚霞沉入放生池，惊起满池星光却未扰半分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