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红尘镜中见本心

（晨钟初歇，古刹檐角悬着未干的朝露。年轻僧人行至方丈院前，见老禅师正在石桌上研磨铜镜，镜面映着满树海棠）

弟子：师父常说世间万相皆空，为何独对此镜日日拂拭？

禅师：（以衣袖轻拭镜面）你且看这铜镜——（镜中飘落一片海棠，恰停在镜心凹陷处）若将此处视作苦海，花叶当往何处？

弟子：自是顺纹路滑向镜缘。

禅师：（手指轻点凹陷）世人总盼婚姻如舟渡海，却不知铜镜本无深浅。你看这镜心凹陷，可是外力所造？

弟子：镜面天然自成，凹痕应是年深日久...

禅师：（突将镜面反转）再看。

弟子：（怔住）原是背面铜钉凸起所致！

禅师：（将铜镜放回石桌）婚姻本是面无情镜，照见的从来都是镜背铜钉。世人所谓“被婚姻改变“，实乃凸痕投射的虚影。（海棠花瓣被晨风吹散）二十年前，山下来过一位女施主。

（松涛渐起，禅师袖中沉香随风散开）

弟子：可是那位每月初八来供灯的盲眼妇人？

禅师：她初入寺时双目明亮如星，却捧着和离书问我：“都说夫妻是共修菩提的因缘，为何反成刮骨钢刀？“我让她去后山挑水，你猜如何？

弟子：既是大家闺秀，怕是难以承受...

禅师：她三日便磨破七双绣鞋。第四日立在井边痛哭，说看见水中倒影像个恶鬼——原来她在夫家二十年，日日怨婆婆严苛、恨夫君冷落，那日却在井水中照见自己拧眉切齿的模样。（禅师将铜镜推向弟子）你说，是井水扭曲人相？还是心魔现了本形？

弟子：（额角渗出冷汗）所以婚姻如镜...

禅师：（截断话头）何止婚姻！你五岁被继母苛待时躲在经阁哭，可记得窗棂上那张蛛网？

弟子：记得...蜘蛛夜夜补网，我却总捅破它。

禅师：你恨的不是蛛网，是透过破网看见的残月——总以为换了窗纸就能得圆满月光。（突然将铜镜掷向地面）破！

弟子：（惊跳起来）师父！

禅师：（拾起裂成三块的铜镜）现在有几轮明月？

弟子：每块碎片都映着月亮...

禅师：当年那妇人如今虽盲，却悟出个道理：把铜镜碎片镶在佛龛四周，夜夜见万千烛火共映法相庄严。（远处传来木鱼声）你当婚姻是补全残镜的神工？实则是把藏着的碎片全抖落出来。

（有沙弥送来新茶，禅师将碎镜浸入茶汤）

弟子：这茶...

禅师：饮尽它。

弟子：（啜饮后皱眉）满口铜腥气。

禅师：可知老衲为何用此镜四十载？它本是大雄宝殿的藻井镇物，日日受香火熏染。（将碎镜捞出排列）你看这些铜锈纹路，可像人间八苦？

弟子：（细观）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确如经文所述。

禅师：香客总求开光铜镜镇宅，却不知最灵验的镜子早挂在心头。那年重阳节，有对怨偶来求问因果...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石阶，弟子不觉攥紧僧袍）

弟子：可是为子女婚事反目的张家夫妇？

禅师：丈夫怨妻子强势如母虎，妻子哭丈夫懦弱似绵羊。我让他们去数罗汉堂的砖——丈夫数出五百罗汉皆执降魔杵，妻子却说千手观音像在流泪。

弟子：竟是同一间佛堂？

禅师：次日雨歇，我引他们看檐角蛛网——露珠在蛛网上缀成菩提珠串，丈夫说“好个玲珑剔透“，妻子道“转眼成空“。（禅师突然拂袖扫落铜镜碎片）现在呢？

弟子：满地狼藉...

禅师：（踩过碎片）当年他们离寺时，丈夫拾起半块碎镜说“回家镶在妆台“，妻子却讨了块青砖要垫泡菜坛。上月其子大婚，送来坛三十年陈酿。（茶壶在炭火上发出轻响）你说那酒，是苦是甜？

（暮鼓声从山门传来，弟子望着地上星星点点的铜镜反光）

弟子：弟子愚钝...若婚姻既非解药亦非枷锁，世人当如何自处？

禅师：（指向殿前扫地的沙弥）你看他扫的是落叶，还是自己的影子？

弟子：落叶本无...

禅师：错！他扫的是昨日未扫净的尘，是明日将飘落的叶，独独漏了脚下这片。（拈起弟子肩头落花）就像你总担忧未来的因果，可识得此刻肩上桃花？

（晚霞将碎镜镀成金红，弟子忽然伏地痛哭）

弟子：原来我避居山林二十载，不过是把铜镜翻了个面！当年拒婚逃禅，自以为斩断情丝，实则怕照见镜中那个...那个不敢担当的懦夫！

禅师：（将最后一块碎镜按在弟子掌心）明日去后山，把四十年前埋的铜镜挖出来。

弟子：师父怎知...

禅师：（笑意没入暮色）你七岁偷藏的铜镜，背面可刻着“秦“字？当年秦家小姐赠镜退婚，你当她是羞辱，却不知那铜镜本是一对——她留的那面，至今悬在扬州大明寺地藏殿。

（夜风骤起，满树海棠化作纷飞红雪。弟子握紧碎镜，见裂痕间自己的眼睛忽明忽暗，恍如四十年前烛火摇曳的洞房）

禅师声从云外传来：要悟婚姻三昧，先学会在碎镜堆里睁着眼走路。待到脚底结痂成甲，自然看得清——哪片光影是虚，哪道裂痕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