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远紧紧攥着那块儿铁牌:“...你是说,最后他不仅被千刀万剐,我们这一拨人还都成了逃兵溃兵?”
“是,大战惨败定的是军中诸将失和,季将军统御不力,现在辽沈是秦观铁和林预危坐镇,成将军只得一个凌河总兵,军资粮草每过辽沈还被截了不少,孤守凌河城。”
常远以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送这铁牌的小兵,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你是谁?是奉那阉人的命来杀我的?还是李参派来的?”
“将军莫要冲动,我叫李戮玄,我谁的令都不听,非要说有人派我来,那也是常念兄弟。”李戮玄叹息一声:“唉,若是我当初在刑场上能多几分力气,他也就不会死了。”
“我不信你。”常远依旧盯着李戮玄。
“但我累了,累到已经拿不起刀。”他松开自己的佩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一样瘫坐在地上。
“你走,我就当你从没来过。”
“常念兄弟走的时候托付了我一件事,我自己也许了他一件事。他托付我让我宰了那老阉人,我许了他要带你们回安全些的地方。”
“安全?”常远笑出声来:“如今朝廷当我们是逃兵,这在大昭是杀头的罪;我们烧了宁河,在兀满想必也是杀头的罪;这勾丽又是属国,礼部的折子一到我们还是死。”
“天下之大,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又有哪里是安全的?”
李戮玄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后他想起了成安边:“若是去凌河城呢?”
“那里将来也会是战场,而我和兄弟们都已经没什么拿刀的念头。”常远摘下自己一直以来当宝贝一样挂在胸前的牌子,上面“大昭辽沈卫”几个字分外显眼。
他用力一抛,那块铁牌被扔出老远。
不远处聚在一起歇息的广字营士兵们也察觉到了什么,一股绝望的气氛弥漫在这不大的军营角落里。
“常将军是要反么?”李戮玄轻声问道。
“怎么,有什么话说?”
李戮玄摇了摇头:“以将军的遭遇,便是真反了,也是大昭对不起将军。只是不知道将军要怎么个反法?若是要投蛮子,此刻蛮子就在勾丽边缘扫荡,倒也离得近。”
“在辽沈跟着将军打了半辈子蛮子,到头来反而要投他们?我估计刚说出来就要被兄弟们哗变先砍了我。”常远对着远处聚在一块儿探头探脑的部下们大声喊道:“别他娘想着偷听了,都滚过来,还得一起拿个主意。”
“我本来是指着常念回去送信,快些将兄弟们接回去,好回辽沈向那也哈鲁报仇。这位李义士带来了消息,说常念被京城里的昏君凌迟,我们成了溃兵,兄弟们都在一条船上,就莫说什么将不将兵不兵的,我要大伙在这里一起拿个主意。”
李戮玄补充道:“如果我估算的不错,明京的使者应该已经见到勾丽王了,我想诸位这主意还是快些拿为好。”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来以为李戮玄是京城来的使者,避开勾丽的眼线来传什么密信,没想到他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这么说...如今想着坐船回去,是无望了?”
常远摇了摇头:“大伙知根知底,都是几十年的旱鸭子,你们哪个会开船?反正老子不会。”
他接着说道:“按我看,想活命的,蛮子现在跑勾丽来搜刮,我听闻也哈鲁收了不少降兵,过去求饶应该也能求得条性命。”
“千户,大家兄弟一场,这样的话您莫要再说了。”
“那看来都是不要命的。”常远笑了:“正巧老子在这儿呆的也烦了,吃那些泔水也吃厌了,大伙去砸了库房的锁拿了家伙,大营旁的马场也有不少马,我们天兵征用了,想来这群勾丽人也说不出什么二话。”
“哈哈哈哈哈!千户,你早就想好了的事情,还来问俺们?”
常远眼睛微眯,扫过远处紧张地看着这里的勾丽士兵。
“这不是怕将来到了阎王殿里,你们告俺的状么。既然有了你们这句话,那就请那些勾丽兵尝尝板刀面?”
远处的那些勾丽士兵看到异常聚集的广字营兵卒,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冷汗,握弓的手都因为手汗而滑腻难受。
“夺了马和武器又如何呢?”李戮玄忽然问道:“要去哪里?”
常远放声大笑,仿佛这是一个极蠢的问题:“我们本就是杀过来的,夺马当然也是为了再原路杀回去!”
“白头石城下都是蛮兵,就算您这三百汉子能化整为零弃了马从山路绕开,前面就是上百个蛮子部落的老家,还有那座被你们烧了的宁河城,常将军可是存了死志?”
“什么死志不死志的,不过是看成大那小子可怜,被阉人的狗和也哈鲁夹在个小小的凌河城,我们既然已经成了必死的身份,那不如死之前帮成大多杀些蛮子,将来他守城的时候,压力也会少上一分。”
“唉...”李戮玄叹息道:“我就知道这趟必定会破戒。”
“李义士说什么?”
“没什么,在这等着拿你们的甲胄火器便可。”话音刚落,常远只觉得面前拂过一阵劲风,再看时,李戮玄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风中传来了勾丽士兵的惊呼声,但大多戛然而止,接着便是常远听不懂的鸟语了。他转头去看声音的来处,原本还持弓站着的勾丽兵都躺在了地上,一道有些模糊的影子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剩下的那些拉弓想要对准那个影子,却发现自己跟不上这鬼魅般的速度。
最后一人也倒在了地上,李戮玄也停在了常远面前,他递给常远几把钥匙,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为首的那勾丽将军身上的,应该就在里面。”
常远一脸震惊地接过那串钥匙,问道:“李义士你...是人是鬼?”
“我若是鬼的话,可能事情还会更简单些。“李戮玄苦笑着说:“我没杀他们,只不过是让他们踏踏实实睡几个时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