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双生劫

子时三刻·荧惑大陆东陲

苏烬的草鞋第九次陷入腐叶堆时,脚踝处的旧伤开始渗血。八岁幼弟的体温正从后背渗进他开裂的肩胛骨,像块逐渐冷却的暖玉。暴雨冲刷着黑松林,每片松针都在狂风中奏响丧钟,少年能清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三天前烙在视网膜上的画面正在雨中不断闪回。

“哥...东南方三里...“苏煊忽然扯动他湿透的衣领,声音带着病态的沙哑,“亥水位偏移两度,震雷位有破绽,七成概率是追兵。“

少年猛然顿住脚步,泥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弟弟环着他脖颈的小臂上。他闭目凝神,果然捕捉到雨幕中细微的“滋滋“声,那是修士踏水而行时星炁护罩蒸腾雨水的动静。三丈高的赤纹松在风中摇摆,树皮上未干的树脂倒映出五道鬼魅般的身影。

“抱紧。“他将弟弟往背上托了托,灰色布条将两人牢牢捆成连体人偶。转身时,腰间半枚青玉玦撞在腿侧,裂纹处泛起萤火般的微光。这枚残缺的玉玦自记事起就挂在颈间,此刻却烫得惊人,仿佛要熔穿他的皮肤。

三日前·青槐镇

青槐镇裁缝铺后院飘着槐花香,苏烬正用火钳翻动锻铁炉。十七道云纹在暗红色铁胚上渐次浮现,这是父亲教他的“叠云锻法“。十二岁时他就能打出九叠云纹,父亲却说真正的叠云锻需要“听铁呼吸“,这话他直到昨日才隐约明白。

“戌时三刻,西南天域有客至。“八岁的苏煊蹲在榆树下,紫竹枝在泥地上画出蛛网般的星轨图,“七杀星犯冲,破军带煞,大凶。“

苏烬笑着往炉中添了块炎晶石:“小神棍,上个月你说天香楼会垮,结果人家新聘了三位淬玉三转的修士当护卫...“他话音未落,西北角的晾衣绳突然崩断,母亲刚浆洗好的月白缎子委顿在地。

轰鸣声从九霄传来。

青灰色天穹裂开猩红缝隙,两道身影踏空而出。左侧老者鹤发童颜,紫色雷蛇在道袍间游走;右首红袍人赤足踩在血莲上,每片花瓣都刻着扭曲的梵文。两人对掌的余波将云层撕成絮状,苏烬下意识扑向弟弟,锻铁炉被罡风掀翻,熔化的铁水在青砖上蜿蜒如赤蛇。

“苍雷老鬼!当年你碎我魔胎,今日定要取你项上人头!“

“赤霄,你窃取金乌剑宗秘典时,就该想到有今日...“

声音戛然而止。苏烬抬头时,正看见父亲撑着星炁护罩挡在院门前,深青色长衫被气浪撕成布条。母亲手中的绣花针化作万千银芒,却在触及红莲业火的瞬间熔成铁水。父亲背后的星图刚亮起第三颗命星,整个护罩就绽开蛛网般的裂痕。

“带阿煊...走!“父亲最后的嘶吼混着骨骼碎裂声。苏烬感觉自己被母亲用巧劲推出后院,掌心多了半枚带着血温的玉玦。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母亲发髻上的银簪炸成齑粉,千万点寒芒化作星河倒卷向天际。

丑时初·黑松林

苏烬的左脚踝卡在龙蛇般的树根间,追兵衣襟上的金乌纹在雨夜中格外刺目——是金乌剑宗的外门弟子。少年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红袍人脚下的血莲,与此刻敌人剑锋上的赤芒如出一辙。雨水顺着弟弟苍白的脸颊流进衣领,苏煊的呼吸轻得像是要随时断绝。

“跑啊?怎么不跑了?“为首的疤脸修士挽了个剑花,雨滴在剑身三寸外就被蒸成白雾,“交出阴阳玉,留你们全尸。“他身后的女修士指尖亮起追魂符,朱砂在雨中凝成血色箭矢。

苏煊突然咬住他耳垂,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弟弟又在用精血催动卜算。“哥,震位七步,坎位有生门。“苏烬毫不犹豫向右翻滚,原先立足处炸开焦坑,雷火将三人合抱的古松拦腰劈断。燃烧的松脂味混着焦肉气息扑面而来,某个年轻修士的残肢挂在树梢,手中还握着半截追魂符。

五名修士呈天罡位逼近,剑阵激起的星炁在雨中织成金网。苏烬摸到腰间玉玦,那物件突然发烫,裂纹处渗出灰雾。三天前父母的血迹在雨中重新变得鲜艳,他鬼使神差地划破掌心,将血抹在玉玦上。

“阿煊,抓紧!“

剧痛从掌心窜向四肢百骸,灰色火焰自指缝喷涌而出。最先扑来的修士突然惨叫,精钢剑锋在触及灰焰的瞬间锈蚀成渣,火焰顺着剑柄爬上手臂,修士整条右臂竟在雨中化作飞灰。疤脸修士暴退七丈,其余四人慌忙掐诀召出金色剑幕,却见灰焰附着在结界表面疯狂啃噬。

苏烬趁机背起弟弟冲进密林,身后传来树木坍倒的轰鸣。他没看见那些被灰焰沾染的草木正迅速碳化,又在雨中凝结出晶莹的灰曜石——这种能吸收星炁的诡异矿石,本该只在烬海深处的古战场出现。

三日前·逃亡途中

苏煊趴在兄长背上,看着青槐镇在身后扭曲成斑斓色块。母亲临别时打入他眉心的银针正在发烫,无数星轨在脑海中交错。他忽然伸手握住兄长胸前的玉玦,两人混合的血顺着裂纹渗入玉中。

“哥...玉里有东西在动...“孩童的指尖抚过玉玦表面,阴阳鱼的纹路突然活过来般游动,“像是...缺了眼睛的鱼...“

苏烬在狂奔中低头,看见玉玦内部浮现出太极图案,只是本该是鱼眼的位置空缺着。他想起父亲醉酒时说过的话:“这玉玦本是一对,二十年前我和你娘在烬海...嗝...遇到个穿灰袍的怪人...“当时的月光也是这样惨白,父亲摩挲着玉玦的裂纹,说等他们兄弟成年就告知真相。

惊雷炸响,回忆被血腥味打断。某个可怖存在似乎朝这个方向瞥了一眼,苏烬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碎。弟弟突然喷出口鲜血,在他背上写了个“巽“字。少年本能地转向东南方,身后百丈处的山岩轰然炸裂,碎石在雨中化作赤红岩浆。

寅时正·无名溪畔

苏烬跪在溪边大口喘息,背后传来布料焦糊的味道——弟弟的后襟被剑气余波扫中了。他颤抖着解开浸血的布条,发现苏煊腰间的皮肤布满蛛网状灰纹,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向心口蔓延。溪水倒映着残月,那些灰纹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别...别碰...“苏煊抓住他的手,嘴角淌下黑血,“是烬毒反噬...玉玦...“孩童的指甲深深掐进兄长手臂,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的指尖已经开始碳化。

半枚玉玦此刻滚烫如烙铁,苏烬惊觉自己掌心被灼伤的部位正渗出灰色液体。他忽然扯开弟弟的衣襟,发现对方心口处不知何时浮现出半幅星图,缺失的部分赫然是玉玦的形状。记忆突然闪回母亲临终时的画面——她染血的手指正在虚空中勾勒某种符纹,现在想来,竟与弟弟身上的星图如出一辙。

“阴阳相济...“苏烬福至心灵,将玉玦按在弟弟心口。溪水突然沸腾,两人周身浮现出太极虚影,玉玦裂纹中迸发出灰白光芒。苏煊腰间的灰纹迅速退去,碳化的指尖重新长出粉嫩新肉,而苏烬掌心的灼伤处,一缕灰焰正在雨中静静燃烧。

暴雨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十五岁少年背起仍在昏睡的幼弟,望向悬浮在天际的荧惑曜核。那轮赤红色星体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圈灰晕。在他们看不见的万里高空,七十二座观星台同时响起警报,星轨仪上的阴阳玉虚影正缓缓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