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黄河冰面映成一片猩红的琉璃。慕容恪的玄铁战靴碾过冰层,细密的裂纹蛛网般在脚下蔓延。他摘下铁胄,任由朔风割裂面颊——三日前那场暴雪将黄河冻得坚逾精铁,此刻冰面下却传来令人不安的碎裂声,仿佛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大将军,东南角冰层开裂三尺!”参军封弈的狐裘上结满冰晶,马鞭所指处,三十里外的魏军大营灯火如星。李农的“魏武卒”正在冰面凿洞,冰碴飞溅间,深蓝的河水如毒蛇吐信。
慕容恪抚过剑柄上的北斗七星纹,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父王慕容皝教他观冰辨险的情形。那时老燕王的手指划过冰纹,声音比辽东的雪还冷:“龟背纹裂而不碎,蛛网纹触之即溃——若遇后者,便是天要亡你。”
此刻脚下的冰纹,正是一张巨大的蛛网。
“报——”斥候的马蹄声刺破死寂,“魏军重甲沿冰缝推进,距我军仅五里!”
副将慕舆根猛然扯开猩红披风,冰晶簌簌而落:“末将愿率死士冲阵,纵是玉石俱焚......”
“噤声。”慕容恪抬手止住话音。他望着冰原尽头升起的朝阳,那些被魏军凿穿的冰洞正吞吐血色光芒。记忆突然闪回昨夜诡异的梦境——燃烧的星图间,一个白衣女子被玄铁链锁住,锁骨处狼头刺青狰狞毕现。
冰层炸裂的轰鸣骤起,东南方腾起数丈高的水柱。慕容恪瞳孔骤缩,那是魏军在用火药破冰!
“全军卸甲!”他的喝令穿透北风。
慕舆根的面甲“哐当”坠地,露出惊愕的络腮胡脸:“大将军?”
“卸甲,弃弓,每人取三尺白绫。”慕容恪率先解开玉带扣,玄铁重甲砸在冰面时,震得星芒四溅。八万燕军化作白衣轻骑的刹那,冰面承受的重量骤减,蛛网纹的蔓延竟缓了下来。
封弈突然轻笑,这素来稳重的参军激动得扯断几根胡须:“妙啊!魏武卒重铠五十斤,冰面承重已达极限!”
话音未落,地平线已现魏军狼头大纛。李农立在楼车上,虬髯上凝着冰霜,令旗劈下的瞬间,三十架抛石机齐发。裹着猛火油的石弹划出血色弧线,却在距燕军百丈处轰然坠冰——冰层承受不住重量,竟将魏军自己的攻势吞没。
“就是现在!”慕容恪七星剑指天。三百死士从阵中掠出,马蹄裹着浸油的麻布,在冰面拖出蜿蜒火蛇。他们冲向冰洞密布的区域,将皮囊中的石脂水倾泻而下。
冰层炸裂的轰鸣盖过了战鼓。
滔天水柱中,慕容恪看见李农的楼车倾覆。魏武卒重甲成了催命符,冰面塌陷的裂痕如饿狼张开的獠牙,将整支前锋军吞噬。突然,一道白影从乱军中掠出,十二道银丝破空而来,慕舆根的护腕铁甲应声碎裂。
“妖女!”慕舆根弯刀劈向那人咽喉,却在触及肌肤前被星芒震开。
慕容恪的剑锋停在女子喉前三寸。她白衣胜雪,左耳悬着的青铜星轨坠叮咚作响,眉间一点朱砂痣艳如凝血——正是梦中人!
“参宿西倾,将军的星辰坠在寅时三刻。”女子用氐语呢喃,袖中滑落的青铜罗盘水银沸腾,凝成箭矢直指他眉心。
封弈倒吸冷气:“敦煌唐氏的连山盘!”
仿佛呼应他的惊呼,冰层深处传来闷雷。女子染血的指尖点向参宿星位,东南天空忽现异象——四颗凶星连成狰狞狼首,蓝光如瀑倾泻在冰原上。
慕容恪猛然扯过女子手腕。她挣扎间衣襟微敞,锁骨处的狼头刺青赫然入目——与父王临终所授兵符图腾,分毫不差!
“你若骗我,便用你的血祭旗。”他将其拽上战马,玄色大氅扬起的刹那,八万轻骑化作白色洪流。女子在他怀中掐动指诀,星轨坠折射的月光竟在冰面铺就银河通路。
三百架燕军冰橇从侧翼切入,橇首铁锥犁出深痕。慕容恪忽然勒马,七星剑指向魏军本阵——那里冰纹细密如发,正是蛛网纹的死穴!
女子袖中银丝缠上剑柄,北斗纹路次第亮起蓝光:“寅时三刻,参狼星官要收三十万生魂作酒钱。”
剑锋落下的刹那,整个冰原发出龙吟般的哀鸣。李农的狼头大纛在蓝光中崩裂,魏军惨叫声被翻涌的冰河吞噬。当参狼星光渐黯时,慕容恪在怀中女子眼中,看见了自己染血的倒影。
邺城方向的天空,悄然升起双狼夺日的烟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