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双面绣

陆君衍舀着蟹黄往她唇边送，话尾噙着笑，“总得留些气力。“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臊得她耳尖发烫，偏生陆君衍还一本正经地剥蟹腿肉。喂了小半碗清羹，实在推不过去，温知虞别开脸往软枕里埋：“当真吃不下了。“

“猫儿似的胃口。“陆君衍倒不嫌弃，就着她剩的饭食吃了个干净。末了捏着最后一块玫瑰酥，忽地笑出声：“夫人可知为何我生得这般高大？“

温知虞倦得迷糊，随口应道：“约莫是吃得多...“

“正是。“陆君衍忽然倾身逼近，发梢垂在她颈间，“你瞧我这身量，手大脚大...“温热气息拂过耳垂，“自然什么都大得相称。“

这话起初听得懵懂，待回过味来，温知虞“呀“地扯过锦被蒙住脸。偏那促狭鬼还要装模作样地咬酥饼，碎渣子簌簌落在被面上，倒像是夫子授课般正经：“夫人聪慧，定然明白其中关窍。“

“你...你浑说什么！“锦被里传出闷声，倒像幼猫伸爪子挠人。陆君衍朗声大笑，连外头守夜的婢女都听得红着脸退开半步。

待收拾妥当，温知虞扶着酸软的腰挪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身后男人披散着墨发走来，忽然心头一动：“旁人家都是夫妻分院而居...“

话未说完便被圈进温热怀抱。“那是旁人。“陆君衍咬着她的耳坠含糊道，“我的卧房便是你的，你的妆奁搁在我案头，你的绣鞋要挨着我的官靴摆。“

这话说得温知虞心头甜丝丝发胀，可又像揣着块化不开的饴糖。京城里哪个高门大户不是妻妾成群？纵是陆相这些年清净，难保往后...

正胡思乱想间，忽觉头皮微痛。原是陆君衍捏着她方才梳落的青丝，似笑非笑地挑眉：“夫人方才拔我头发，莫不是要学巫蛊之术？“

“胡说！“温知虞急得去捂他的嘴，“我是...我是想起民间说法，白发同穴要取两人青丝...“话到一半自觉失言，慌得要去抢那缕头发。

陆君衍却将发丝缠在指间，忽然正色道：“明日便让绣娘缝个锦囊，把这两缕头发结在一处。“说罢又凑近她泛红的耳尖，“只是夫人若想查验为夫有无外室，何不亲自丈量？“

“谁要查验...“话音未落便被拦腰抱起，温知虞慌忙攀住他脖颈，“陆君衍！“

“夫人方才不是好奇我为何不纳妾？“男人抱着人往拔步床走，帐子上的合欢花簌簌颤动，“这便细细说与你听——“

红烛爆了个灯花，守夜丫鬟红着脸将窗子又掩紧几分。廊下秋虫啾鸣，竟盖不住屋内断续的嗔怪：“你...你不是要说明白...“

“正在说明白呢。“低笑声混着锦缎摩擦声，“夫人且伸手量量，为夫可藏得住什么外室...“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陆君衍的手指在锦被上轻轻叩了两下：“你在想什么？我们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我不求举案齐眉，只盼心意相通。知虞，你愿意么？“

温知虞盯着帐顶的百子千孙纹，喉咙发紧。前世陆重锦演了一辈子深情，她输得彻底。陆君衍作为其叔父，陆家男儿莫非都擅作戏？

“妾身自然愿与夫君坦诚相待。“她攥着被角的指尖泛白，重生之事在舌尖滚了三滚，终究咽回肚里。

陆君衍忽然翻身撑在她上方，烛火在他眸中跳成两簇星子：“我陆君衍此生不纳妾，不收通房，更不会养外室。“他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在青石板上刻印。

温知虞瞳孔骤缩，前世陆重锦养在城西别院的美人突然在眼前闪过。她猛地揪住陆君衍的衣襟，却撞进一泓清可见底的眸光里。

“上巳节那日！“陆君衍的拇指抚过她眼尾，“陛下在荣恩寺瞧见个姑娘，年年生辰都在佛前跪六个时辰。方丈说她为亡母祈福整十载，连腕子都跪出茧子。“

温知虞浑身发颤，那年她刚及笄，母亲忌日恰逢上巳。檀香熏得眼睛疼时，恍惚听见禅房外有人低叹“何苦“。

“后来我查了十年香客簿。“陆君衍将她的手按在胸口，“温府嫡女每年正月初七寅时初刻必至，带的都是江南进贡的龙脑香。“

窗外传来丫鬟压低的脚步声，温知虞的泪砸在鸳鸯枕上洇开深色。陆君衍用唇蹭去她睫上水珠：“往后我陪你去，可好？“

卯初的晨光爬上窗棂时，红缨正往青瓷碗里舀豆花。泡发的黄豆在石磨里碾成乳浆，滤出的豆汁在小铜锅里咕嘟冒泡。绿袖往嫩豆腐上撒了层海米碎，淋上麻油时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夫人要开小厨房？“来福捧着食盒进来，“大厨房今早蒸了蟹黄包，特意给咱们院多留了两笼。“

温知虞抿了口豆乳，热气氤氲了眉眼：“总要问过母亲！“

“你是一品诰命。“陆君衍夹了块豆腐放进她碗里，“侯府规制，正厅东厢房本就该设小厨房。“他起身系玉带时，袖口扫落片葱花，正掉在温知虞绣鞋上。

松鹤苑里已坐满了人。老夫人瞧着温知虞要往末座去，忙拍着身边软垫：“好孩子过来，让祖母瞧瞧新裁的衣裳。“吴氏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韦姨娘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出轻响。

温知舒挨着吴氏坐下时，裙摆扫翻了茶盏。滚水泼在青砖地上腾起白雾，她慌忙去擦，袖中忽然掉出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

“妹妹的针线越发好了。“温知虞笑着捡起来，“这双面绣的功夫，怕是请了苏绣师傅？“香囊翻面时，金线勾的“锦“字在日头下晃了晃。

老夫人眯起眼：“咱们侯府姑娘的绣活，自然要请最好的教习嬷嬷。“说着将温知虞腕上的珊瑚串褪下来，“这个给你添妆，开春宴上戴着正合适。“

日头爬上飞檐时，各房陆续告退。温知虞扶着老夫人往佛堂去，经过穿堂时忽然驻足：“母亲当年的陪嫁嬷嬷，如今可还在庄子上？“

佛龛前的长明灯爆了个灯花，老夫人拨动佛珠的手顿了顿：“难为你还记着，上月刚接回府里荣养。“她望着袅袅青烟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是该理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