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雒中表面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和谐之时,雒中外城却是一派紧张景象。
整装备甲的士卒在四处严密巡逻,同时实行坚壁清野之策,以防与董卓大战之后,雒中地区遭受破坏。
东汉末年,正值一个小冰河时代,这对北方的农业结构产生了巨大影响,基础农作物也从稻粟转变为冬小麦与豆类。
秋收过后,蔬菜与稻谷皆已收割储藏起来,而距离种植冬小麦还有一段空闲时期。
恰恰是这一空闲时段,使得此次坚壁清野行动得以顺利开展。
往来的骑士奔走相告,通知城外的庄园主与坞堡主,将分散的农夫与工匠集中于建筑之内,从而形成一个个较为完整的防御据点。
对于董卓那以凉州铁骑为主的军队而言,若想拿下这些堡垒庄园,必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朱儁骑在马上,与太学东侧族中之人往来穿梭,组织安营扎寨。不过,此次扎营并未构建极为坚固的结构,只是简单地用木幔围拢中军,其余部队分四个方向安营。
此次安营扎寨,名义上是为了使阅兵之时能够更便捷地进行调度。
南军的主要兵力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三署郎旗下的士卒。然而,历经东汉两百年的郎官系统,其中郎官大多为世家子弟,对军事了解甚少。这使得朱儁不得不将其中士卒抽调出来,重新进行人员调配。
其二,是卫尉系统下的卫兵。张辽担任长乐卫尉,当初十常侍将不少从战场下来且有意投靠阉党的人手安插其中,反而让这部分兵力具备了一定的战斗能力。
再加上原本的大将军部,朱儁手底下拥有近万士卒,且大多是参加过黄巾之乱的老兵。
此次朱儁要面对的是董卓旗下的凉州铁骑,故而在排兵布阵上必须格外谨慎。
即便在东汉时期的前马镫时代,骑兵相较于步兵,依旧具有显著优势。
而刘辩如今安排以步兵为主的南军对抗凉州铁骑,朱儁就必须确保旗下士卒具备较高的组织度,如此才能在骑兵的冲锋与游击之下赢得胜利。
如今,能够提高士卒组织度的关键,唯有旗帜、金鼓以及较为完善的组织结构。
朱儁将万人分为十部,左右两军各留三部,自己坐镇的中军则留下四部,其中一部作为骑兵,用于战场侦查以及战斗开始后的督战。
各部以步兵方阵排列,刀盾手在前,长矛手随后,其后是弓弩手,最后才是弓手为基本阵列。
骑兵则分布在两侧,以作机动之用。
只见朱儁骑马在各营之间驰骋,心中却隐隐有些犹疑。
三天时间实在太短,即便以他的能力,也有些难以周全。
不过,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稍感宽慰,只见一营军容整肃,营寨之中布局纵横有序,士卒巡逻严谨,堪称安营扎寨的典范。
朱儁当即下马,打算进入营寨,看看此部是何人安排。
作为十部将领,大多是以大将军部与以往跟随朱儁的旧将为主。然而,朱儁对大将军部的将领并不完全熟悉,所以平日里巡逻督促最多的便是这几部。
朱儁刚欲往军营走去,却被营寨门口的士卒用长戟横向拦住,士卒高声喝道:“没有千人督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朱儁微微皱眉,但并未怪罪眼前士卒,反而心中涌起一股欣慰之情。
“速速去通报你等千人督,让他来见我。”
门卒一愣,上下打量朱儁。此时朱儁身着儒铠,这一般是高级将领才能穿着的,门卒不敢怠慢,匆匆跑入中军去寻此帐的千人督。
朱儁环顾四周,发现此营扎营习惯独特,前后左右相互交替,即便一方遭受袭击,其他方向也能迅速做出反应,有效减小冲营带来的损伤。
不多时,只见一名身着黑光铠的武将,昂首挺胸地从中军走出。
此人四肢粗壮,不苟言笑,在朱儁眼中,颇具将才之相。
黑光铠乃是鱼鳞甲,造价极为昂贵。就连东汉皇帝刘辩搜遍整个雒中,也才寻得数十件,而后全部赏赐给了朱儁和卢植手底下带队的千人督作为盔甲。
实际上,黑光铠这类装备,即便在三国时期,曹植得到一件都会欣喜若狂,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此人来到朱儁身前,只是拱手道:“见过朱将军,不知来我营帐有何事商议?”
朱儁捋须大笑道:“文则,当初我还以为鲍太守在我面前夸赞你,只是为了抬高你等身价,今日一见,所言非虚啊。”
于禁先前是鲍信的部曲,鲍信如今前往东郡,而于禁则被留下统帅行伍。
于禁谦虚一笑道:“朱公过奖了,臣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
两人进入营帐,朱儁与于禁便商议起来。
朱儁只见营寨之内,每隔五十步左右便有一大缸掩埋于地,心中好奇道:“文则,你部曲之中竟也有懂得使用这谛听之物的人?”
于禁傲然笑道:“臣便会使用,虽不算精通此道,但方圆十里之内的情况,臣能知晓得一清二楚。”
谛听是利用大缸的共鸣特性,让听力敏锐的士兵伏在瓮口倾听。
通过倾听从地下传来的声音,便能判断远方敌军的脚步声、车马声等,进而推测敌军的人数、距离以及行军方向等信息。
不过,其中难度较大,且士卒的主观判断常常与实际结果相差甚远,极易错判军机。
朱儁心中一动,说道:“如此说来,不妨让各军之中挑选精锐尝试一番谛听之法,也算是各自摸索实验,你意下如何?”
于禁拱手道:“臣正有此意。”
太学西侧,是卢植率领北军与两位将军部曲的驻扎之地。
与朱儁以步兵为主的组织结构不同,卢植所属部队中,单单北军五校尉部,便有屯骑、越骑、长水三部骑兵,人数将近五千之多。
因此,卢植安排以骑兵为主力,阻击来敌。
当然,若战况有变,卢植也准备借助西苑的地形,以步兵校尉部与大将军部曲为阻抗,让骑兵分布在外围进行袭扰与厮杀。
在最高处的阁楼之上,卢植同样身着儒铠,俯视四方。不远处,不少骑士正在巡逻。
只见一人登上阁楼,拱手道:“老师,有情况。”
卢植回身,见是熟人,说道:“玄德,不知何事?”
玄德,正是历史上的刘备。此时的刘备,因鞭打督邮无奈弃官,后在毌丘毅征兵时,以卢植弟子的身份随毌丘毅来到雒中,试图寻找故人,谋条出路。
正巧卢植在整合将军部曲与北军时发现,北军因西园八校尉的设立,被袁家渗透严重,不少位置无人可用,即便有人,却多为士人出身,根本不通军务。
于是,卢植便从毌丘毅处借调了这位参与过黄巾之乱与镇压张纯之乱的弟子,任命为千人督。
虽说卢植与刘备的关系不算亲近,但在这用人之际,卢植也实在无人可用,只能如此安排。
卢植皱眉道:“出了何事?”
刘备拱手道:“卢公,先前设立的旗帜与烽火台已布置完成。不过,弟子在西园巡逻时发现,不少墙体、宫殿与花园严重阻碍了士兵的支援速度以及信息传递速度。”
卢植负责的西面战场,实际上已摆开阵势与董卓部对峙。
所以在战场布置上,卢植无需像朱儁那般畏首畏尾,可以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变。
卢植心中暗自思量,望向各方的指挥台与烽火台,说道:“既然如此,你便领我的命令,去找步兵校尉张郃,让他带人把那些建筑尽数拆除。”
作为宁国中郎将的张郃,终究还是被刘辩调回雒中,担任步兵校尉。
此次大战也是被卢植委以重任,作为在西苑之中进行巷战的指挥。
毕竟穿越到三国,刘辩多少有些穿越者的收集癖,五子良将肯定要集齐。
刘备心中忐忑道:“不过老师,若此番拆除,陛下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卢植其实也想试探一下刘辩的忍耐程度究竟如何。
毕竟西园的战马一匹匹被他调入军中,刘辩不仅毫无抱怨,甚至还主动安排内侍协助。
甚至在此次大战中,刘辩都没有安排任何监军来监督他们的行动进度。
这在东汉这个重文轻武的王朝里,是极为罕见的。
卢植沉思片刻道:“莫要担心,陛下不会怪罪我等。”
刘备拱手应下,领命而去。
只见刘备刚离开,又有一人登上阁楼,二人四目相对,匆匆寒暄几句便各自离去。
太史慈登上阁楼,见到卢植后拱手汇报道:“卢公,我等擒获了一名在周边作乱的羌人。”
三部骑兵,屯骑、长水以及越骑各有其独特作用,卢植对它们的安排也有所不同。
屯骑校尉部大多由三河骑士组成,擅长弓马骑射,且忠心耿耿,因此被卢植委任为中军,承担督战监军以及最重要的克敌任务。
长水校尉部由乌桓、匈奴、鲜卑等少数部族的义从组成,他们战力勇猛,但军纪涣散,只能充当最后战场的收割者,作为备用力量。
而越骑校尉部,原本由南方越人组成,随着越人逐渐融入汉族,便改为向六郡良家子招募士卒,大多凶悍且骑射不凡,故而用作前锋与侦查。
太史慈今日奉卢植之命,率越骑校尉部在雒中附近疏散农民,并侦查敌情。
对于在辽东闯荡过数年的太史慈来说,这些任务都不算难事。
卢植心中大喜,随太史慈而去。
进入西苑殿,只见一名太监模样的人,领着一群小黄门站在一名面目粗糙、留着短发的羌人面前。
段珪擦拭着手中物件,拱手道:“卢公,这边已经处理好了,您若想知道什么,询问便是。”
当卢植正要上前向那羌人询问时,段珪悄然凑近卢植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特意要我提醒卢公,袁家已然集结了不少世家青壮子弟,只怕雒中外的诸多庄园也会对董卓这厮施以援手。”
卢植心中虽对此颇为厌恶,面上却未显露分毫,仍是拱手向段珪道谢。
“多谢段常侍告知,此事我已然心中有数,稍后便会派人妥善布置。”
段珪并未即刻离开,而是阴恻恻地说道:“陛下让我传的话,并非是要督促卢公,只是想告知卢公,若有能力予以反击,切不可心慈手软,该杀该屠尽管去做,事后陛下也不会知晓。”
卢植眉头紧皱,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冷回应道:“烦请告知陛下,对于黎庶,臣绝不会下手。”
卢植心中暗自波动,努力调整好心态后,迈步走向眼前的羌人。他抽出佩剑,轻轻挑起羌人的下巴,目光冷峻地直言道:“告诉我,你们来了多少人?”
那羌人显然遭受过残酷折磨,此刻牙齿不住打颤,浑身抖如筛糠,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一共出来了十二个人,就,就是想在附近找些娘们寻欢作乐。”
卢植听闻此言,顿时怒火中烧,怒声呵斥道:“我问你的不是这些!如实招来,此次领军的是何人?”
羌人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犹豫着斟酌了片刻,抬眼望了望面带微笑的段珪,赶忙慌张说道:“是董卓的女婿牛辅担任大将指挥,董璜负责监军。”
卢植沉思了一会儿,此次算是验证了董卓如今并不在显阳苑。他当即决定派人将这个消息告知朱儁,让其小心应对,随后继续逼问那羌人:“你们究竟有多少人?”
羌人这次老实了,但这个问题他确实一无所知,他也是今日随队将偷溜出来的,只能连连磕头求饶:“大人,这我真的不清楚啊,我绝没有骗各位大人,求求你们饶我一命吧!”
卢植见从这羌人口中实在问不出其他有用消息,便对着太史慈摆了摆手道:“以后若再抓到此类人物,问出有用信息后,直接杀了便是。”
太史慈拱手领命,走上前,一把拖着那羌人便往外走去。
一时间,西苑殿中回荡着羌人凄惨的求饶声。
卢植却充耳不闻,只是低声喃喃自语道:“陛下,臣实在不知自己能否跟得上您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