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才作为文官中少有熟悉军务的尚书,一下就看到了问题所在,于是他说道:
“现在这些兵科给事中,能真正懂兵事的可谓凤毛麟角,说得不好听点,大多不过是夸夸其谈之辈!”
“而且,老夫敢断言,根本没有哪个给事中、主事愿意长驻军营,长期当值!”
“其次,以他们的兵马素养,不仅无法整肃军务,反倒成了军中累赘。真到了兵戈相见之时,更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李伯弢闻言,不住地点头,这位大司马所言,与自己所思几乎无二。
只是,李伯弢这番频频点头的模样,反倒让薛三才觉得有些古怪,不禁皱眉问道:
“看你的意思,似乎也认同老夫之言?那你为何还要提出此建言?”
李伯弢对此早有准备,闻言微微一笑,神色郑重地答道:
“晚辈所言的‘文官’,并非指进士出身的文官......”
“嗯?那是?”这一回答倒是出乎薛三才的意料之外。
李伯弢神色不变,沉声说道:
“在晚辈看来,贡生、监生、秀才、举人,皆可算作文官!”
薛三才闻言,不由得愣住,竟是思索了许久,才缓缓点头,心中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他终于抓住了李伯弢背后的思路,但转瞬之间,也立刻指出了其中的不足之处:
“这些人,虽是文官,可他们并无任何军中素养,若不知兵,又如何带兵?”
“军营坐营之事,可不同于一般督抚,督抚只需坐镇全局,筹划军务,未必亲上战阵厮杀。”
“但三大营之下,各军营的坐营官,却极有可能要刀头舔血,直接统兵厮杀!这些‘文官’,真能胜任此职?”
“自然不行。”李伯弢斩钉截铁地回道。
薛三又是一愣,但他无愧于兵部知兵之人,随后立刻明白了李伯弢的意思。
所以,这些人要想坐营,必要选拔之后。
虽然李伯弢内心不是这样计划的,不过道理上讲也没错,于是便附和着点了点头。
李伯弢心中文官坐营官的模板便是——辽左西路军总兵杜松和和东路军东江镇游击乔一琦。
杜松是以舍人从军,也即军事教官(文官)从军,而乔一琦则是太学生从军。
这两人都是投笔从戎,李伯弢则是希望找到类似这样的人选,成为文官坐营官。
仅以京营为例,一开始,只需在全国范围内找到五十人,择优选拔三十三人即可。
让文官下沉到军营坐营,对兵部来说,无论任何方面都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这牵涉过广,薛三才倒是不便再说些什么。
只是,内心中已对李伯弢刮目相看,用秀才和举人代替进士入营,扩大兵部权限,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当然,薛三才只是看到了秀才和举人入兵营,对于兵部的表面好处。
而对于李伯弢来说,扩大兵部权限,让文官深植京营,争取薛三才的好感,只是他表面的三个目的。
现在看来,自己抛出的见解,效果还算不错,没有被薛三才明显的反对。
至于如何实现这样的想法,后续如何推动,李伯弢倒是没有太多考虑。
他现在考虑的根本不是这一百步以后的事情,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时机,一个能令他走出第一步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则是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才能让他走出第一步——假如,未来的第十代忻城伯“配合”的好,说不定这个时机很快就会到来。
此时,一老一少,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薛三才心中已对李伯弢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对于京营的整肃,薛三才自有想法,虽然李伯弢刚才所陈两言,能看出此子确有才能,但却和自己所想有所差别。
于是,薛三才不太甘心的问道:“伯弢,你可还有其他建言?”
李伯弢听闻大司马问话,心中一喜,薛公居然开始直呼自己的名号,这无疑是一种认可的表现。
于是,他脑中思绪飞快运转,提出了一条,对于薛三才来说更为重视的提议。
这李伯弢当然不会读心术,能够精准判断薛三才现在最想听的是什么。
但他早有准备——来之前,李伯弢便想好了这第三条,也即最后一条建言。
无论薛三才是否考较于他,这一条,他都会主动提及,与薛公讨论。
因此,当薛公如此一问以后,李伯弢便不迟疑,正色开口道:
“上个月,兵科给事中吴亮嗣条上京营事。”
“其中一条是:京营练选锋以习长技。”
“吴司谏议:京营用火器者六万,应严汰老弱,教演𬬰砲(枪炮)。”
“关于吴司谏所议条陈,晚辈非常认可。只是晚辈还想补充一点!”
薛三才略微点头,心中未感失望,李伯弢终于谈及他所思考的方向上了。
“有何补充?”薛三才追问道。
“晚辈以为,京营十万之众,用火器者占了六成。正如吴司谏所言,要想强健京营,必先精练此六万火器军丁。”
“但京营错综复杂,其中卫所兵占了三分之一,募兵占了三分之二。
“若是除去卫所兵,能用之兵,顶多四万,这还是在汰换老弱之前。”
“以晚辈看来,真正可堪用之兵,也不过两万有余而已。”
薛三才点了点头,对李伯弢的推测倒是较为满意,因为和实际情况相比较,也大差不差。
之所以,去除卫所兵,这是因为京营之中,大部分吃空饷的人头,几乎都集中在卫所。
而卫所兵,那是属于勋贵们的自留地,插手不得。
所议,一老一少自然也就心照不宣的自动把卫所兵给去除了。
李伯弢继续道:
“而晚辈的建议是,优先训练这两万余人,但须循序渐进。”
“先在其中挑选最精锐的三千人,给予双倍的粮饷以优待他们,进行操练。”
“将这三千人打造成一支模范新军,后续人等的操练也可向其看齐。”
薛三才点了点头,但这里有个重要的问题,“若是给予双饷,这饷银何来?”
李伯弢早有准备,于是回道:
“这些粮饷就用淘汰年老体弱之人以及现有的缺额所空出的粮饷来补充。”
“这样一来,一开始只要汰换三千人,对于六万之众来说,只是少数,阻力也不会太大。”
“一旦新军练成,那便起到了标杆的效果,剩余军丁自然也希望能拿双饷。”
薛三才点了点头,思忖了一番,问道:
“若是依旧给双饷,那就要裁撤一半军丁,这样影响也不小!”
李伯弢微微一笑,说道:“商鞅立木建信,或是郭隗千金买马骨。那都是第一根木头,第一匹马骨。”
“此时,只要照实宣讲,能者饷银加半,弱者淘汰,那只需汰换三分之一。”
“虽比前兵不如,但多数军丁能够保留,而且饷银增加五成,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三千精兵在手,大多数人也愿意加饷,此时再赶走一万人,又有何难?”
“这样一来,四万大军即可练出二万五千余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