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接见六主事

裘时一恭谨地将茶水轻轻放在案上,不敢有丝毫怠慢。

大司寇李志抬手端起茶盏,略略吹了吹,随即浅呷一口,茶水入口,稍一哆嗦,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将茶盏缓缓搁回案几,他抬眼看着裘时一,口气温和地说道:

“今后,只要老夫还来部里,这茶,就由你来泡了。”

裘时一心头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声答道:“属下遵命。”

李志微微颔首,随即抬手抚须,缓声续道:“老夫今日前来,也是一并想见见部里的诸位郎官,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说来惭愧,这些年事务繁杂,部里新来的主事郎官,有不少老夫竟连名字都还未记全......”

他语气中略带几分感慨,“眼下,也趁着行将离任之前,再同他们见上一面,也算是聊表挂念。”

“这样吧,待会儿你去通知一声,让贵州、云南、江西三司的主事,来老夫这里说说话。”

裘时一拱手称是,领命退下,转身出门通知。

他心中却暗自揣摩,除了江西司,这贵州、云南二司,皆是部中冷僻衙门,所涉案件多与西南土司、夷人相关,千头万绪,繁难不堪,且无油水。

向来在刑部属于无人问津之所。

想来,大司寇或许是按着轻重缓急,将这些不易得见、平日少受关注的司署,先行召见一番。

裘时一一边想着,一边加快脚步,依命传唤。

半炷香的时间之后,三司里的六名主事便聚集在了大司寇的公房之内。

裘时一刚要出门,便被李志叫住,让他在堂内侧案坐着,万一有文书之事,也可记下。

裘时一侧身坐下,嘴角终于抑制不住的弯弯上翘,心中想着大司寇已经提前让自己熟悉尚书公房事务,算是一件好事。

不过,心中一转,又思忖道:等会还得找个机会和少司寇打声招呼,省得他误会。

而此时,坐在东朝房公房内的张问达也是满脸的疑惑。

身为刑部左侍郎,他两次出任刑部之职,又怎会仅仅依仗明面上的裘书办一人探听消息?

裘书办固然是张问达帐下大秘,确实忝列心腹之位,但刑部部务繁杂,枝节众多,若真要事无巨细都倚赖裘时一打探回报,未免也太小瞧了这位老成持重的左侍郎。

况且,以当下刑部这新旧交替、风头转向的微妙局势,愿意主动送上消息的书办、主事、员外郎,自是所在多有。

不过片刻功夫,打着请示公文、核准手续的名目,前后竟已来了三四拨人。

“张司寇,刚才听闻,今后老司寇的用茶,不再由沈书办负责,而是改归裘书办。”

“哦。”张问达闻言,淡淡颔首,神色平静。

“此刻,老司寇正在接见云南、贵州和江西三司的主事......”

张问达见面前之人,语气微顿,话只说了一半,似有迟疑,便抬眼望了他一眼,语气不急不缓:“有话便直说。”

“是。只是,裘书办此刻尚在大司寇公房内伺候,并未回到书办厢房。”

张问达微微一顿,旋即面上不见波澜,只淡淡应道:“知道了。很好,你下去吧。”

他抬手轻轻一挥,示意退下。

那书吏赶忙弯腰行了一礼,退出厢房。

一出门,他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注意,快步沿着廊下疾行,朝对面而去。

进得屋中,长喘一口,轻松的说道:“差点被一口尿憋死......”

屋中其他两人闻言,都笑了。

直至此时,东朝房内方才难得清净了片刻。

张问达则依旧端坐案后,抬眼望向窗外,神色古井不波,唯独指尖却不觉轻轻敲击着案面,似在思索着什么。

——大司寇今日突至部会,虽说是巡查、告别之意,但总觉其中另有深意。

他倒是不甚担心裘时一。

李司寇如此公开抬举裘时一,姿态坦然,反倒不像是刻意挑拨之举。

若说是阳谋,那未免太过粗浅,怎配得上李志这等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人心机。

以自己对李志的了解,他若真有算计,绝不会如此显眼张扬。

唯一的解释,或许反而简单至极——李司寇所为,不过是有意想让自己知道,他做的每一件事,没有隐藏,毫不遮掩。

思及此处,他下意识抬手抚须,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这是为何?

同一时间,李大司寇正坐于办公房内,热情地接见着六位恭谨肃立的主事官员。

待这六人依次报上姓名,行礼之后,李大司寇便吩咐,由云南司开始,依次向他汇报过去一个月内各自的工作事务。

此外,他又特别交代裘时一,命他在旁详细记录各司的汇报内容,勿有遗漏。

随着工作汇报正式展开,李东门便缓缓阖上双目,安坐不动,静听其述。

毕竟,各司所掌事务繁杂,一个月的公事若是逐条道来,自然极耗时光。

云南司的主事瞥了一眼闭目静坐的大司寇,心中不敢怠慢,遂耐着性子,从最初的案件开始,一桩桩、一件件的讲述起来。

时间就在这不紧不慢的叙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两个时辰过去,在经历了云南司与贵州司的详细汇报之后,终于轮到了最后一个司。

六位主事此刻站在屋内,看着前方那始终闭目养神的老司寇,忍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皆是猜疑不定——莫非这位大司寇,早已在这漫长的汇报声中酣然入睡?

然而,这屋中却还有一人,此刻正心下苦笑不止。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始至终在旁执笔记录的裘时一。

整整两个时辰,他已是笔不停顿,心力交瘁,而这竟还未到尽头。

此时,轮到了江西司的主事洪承畴,作为今日最后一位发言者。

洪承畴入刑部不过三年,资历尚浅,按部内的规矩,自然排在末位发言。

此刻,他整了整衣冠,目光肃然,向前一步,目光落在前方大案之后。

只见那案后,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噜,洪承畴心中一滞,却也只是微微一愣,旋即稳住心神,躬身行礼,说道:

“职下江西司主事洪承畴,拜见大司寇。”

“禀大司寇,职下于过去月内,在江西司共承办案件十七件。”

“此十七案,皆已按律定结,具结成册,经刑部给事中查验核对,无异议后,已悉数归档。”

言罢,洪承畴再度退后一步,垂手肃立。

片刻过后,大司寇李志忽然睁开双眼,眼神透出一丝不悦,眉头微微一皱,开口说道:

“你们今日的汇报,老夫听得很是详细。”

“但切莫以为老夫闭目不语,便真是睡着了,便可胡乱应付,草草而过!”

“老夫即便小睡过去,耳中所闻,心中自有分晓。谁陈述得翔实,谁草率简略,老夫一听便知!”

话音一落,屋内顿时一片肃然,六位主事面面相觑,头上流下了几滴薄汗,不敢有丝毫怠慢。

赶紧说道:“职下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