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南海翻涌如沸,黑浪间浮出森森白骨。
红姑的螺钿短刀劈开第三具“自己”的喉咙时,傀儡腔中滚出的不是血,而是一串万历铜钱——边缘刻着“乙未”二字,与她腰间祖传的辟邪币一模一样。
“墨九娘这老虔婆!”她碾碎铜钱,碎屑刺入掌心,“造傀就造傀,还偷老娘的压岁钱!”
我银针射向傀儡眉心,针尖却被反震回来——这些“红姑”的颅骨内竟嵌着泉州月影丝编织的护心网,丝线上淬满暹罗水蛭毒。
“坎位七步,刺膻中!”谢云闲的折扇破空掷来,扇骨弹出一截薄刃。
我旋身避开傀儡利爪,刃尖刺入其胸口的瞬间,膻中穴突然塌陷——皮下藏着的不是脏器,而是台精密的湘西赶尸铃,铃舌正滴答作响。
“是水雷!”红姑拽我扑向船舷。
爆炸声掀起的浪柱中,倭舰如巨鲸浮出水面。甲板铺满青黑色鳞片,每片都刻着南洋“饲蛟咒”,月光下泛起尸蜡般的幽光。
安倍晴海的白狩衣在桅杆顶端展开,似招魂幡猎猎作响。他手中桧扇轻挥,海面陡然裂开九道漩涡,鲛人傀的嘶吼震碎雾霭:“大明机关术,可识得这‘阴阳逆潮阵’?”
三只鲛人傀破浪而出——人身鱼尾,眼眶却嵌着湘西赶尸铃,尾鳍栓满泉州提线木偶的控魂丝。谢云闲折扇劈开毒雾,刃风过处,鲛鳞剥落露出森森铁骨:“暹罗降头混湘西尸术,你这阴阳师倒是个捡破烂的。”
红姑突然甩出螺钿短刀,刀柄反射的月光刺入鲛人左眼:“谢昭,鲛人畏光!《刺桐船谱》第七页!”
我猛然想起那页被她撕碎的图纸——乙未年惊蛰,红姑之父在船谱批注:“月影照鲛瞳,破阵在膻中。”
银针裹着雄黄粉刺入鲛人膻中穴,铁骨傀身轰然炸裂。漫天毒雨中,安倍晴海的桧扇已抵住谢云闲后心:“谢桑,你的心头血,可比鲛人珍贵。”
谢云闲突然咳出黑血,指尖弹出一枚青铜匙:“倭贼可知……咳……何谓哭血樟?”
钥匙插入倭舰甲板缝隙的刹那,整艘船发出凄厉哀鸣——龙骨竟是用百年哭血樟打造,遇雄黄血燃如地狱火!
安倍晴海的狩衣腾起青烟,式神纸人在火中蜷成灰烬:“八嘎!这船是墨九娘所赠!”
“所以她没告诉你——”谢云闲反手折扇锁喉,“哭血樟的‘哭’字,是谢某四百年前亲手刻的。”
火海吞没倭舰时,底舱传来冰裂之声。
我们冲入舱内,三百具鲛人傀的脐带傀线正汇向中央冰棺。棺中女子与墨九娘九分相似,心口嵌着的竟是我的玉佩!
“阿姐……”我抚过冰棺,四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涌来——
万历八年的雨夜,谢云闲的匕首刺入少女心口,却把哭嚎的我按进药桶。原来当年被舍弃的,从来不是我。
冰棺轰然炸裂,墨九娘残影浮现在烈焰中:“好弟弟,你以为逃得过换命局?”
她掌心托着半枚星形钥匙,与谢云闲的青铜匙严丝合扣:“天工锁重启需双生子心血,你猜谢云闲留你到今日,是为父子情……还是为这把锁?”
谢云闲的折扇第一次见了血。
刃光抹过墨九娘咽喉的刹那,安倍晴海的桧扇也刺入他后心。血溅上我的玉佩,乙未年秋分刻痕突然绽出青光——
海天倒转,潮汐逆流。
三十六个“红姑”傀偶在漩涡中列阵,脐带傀线织成星图。谢云闲将折扇塞入我怀,扇骨机关弹出血书:
“哭血樟林第九株,有你要的答案。”
黎明吞没最后一缕月光时,倭舰残骸已沉入饲蛟渊。
红姑从尸堆扒出半张焦黑的船谱,朱批小字在朝阳下显现:“乙未年霜降,星符现世,天工重开。”
她忽然撕碎纸页撒入海风:“老娘偏要逆天改命!”
我攥紧染血的青铜匙,齿尖映出安倍晴海的式神符——那根本不是阴阳术,而是现代生物公司的螺旋基因图腾。
谢云闲的最后一句话随波消散:
“去泉州……真正的墨九娘……在……”
倭舰残骸在饲蛟渊的漩涡中发出骨骼摩擦般的声响,谢云闲的血在青铜匙上蜿蜒成暗纹。我攥紧折扇跃入底舱,腥臭的海水中漂浮着冰棺碎片——每一片都映着墨九娘的脸,或嗔或笑,恍如四百年前药庐屏风后的双生噩梦。
“谢昭!左弦三丈!”
红姑的螺钿刀劈开铁网,舱底竟藏着间琉璃密室。三百枚鲛人泪嵌在壁上,蓝光照亮中央的青铜祭台——台上搁着半卷《天工开物》,纸页被血浸透,朱批字迹刺痛双目:
“万历八年霜降,以双生子脊骨制锁,天工可逆。”
安倍晴海的桧扇突然穿透水幕:“大明秘术,终归要归葬南海!”
他身后浮出九具新傀,这回不再是鲛人,而是与我容貌一致的少年——眼嵌湘西赶尸铃,腕缠泉州月影丝,连虎口旧伤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墨九娘把你的血喂了傀虫。”谢云闲的声息从背后传来,冰凉掌心按上我脊梁,“现在,你才是天工锁最后的簧片。”
第一个“谢昭”傀扑来时,我旋身以折扇格挡,扇骨刮过其咽喉,竟发出金铁相击之声——这些傀的筋骨掺了辽东玄铁!
“离位,刺尾闾穴!”谢云闲咳着血指挥,手中铜钱连发,击偏安倍晴海的式神符。
我银针刺入傀偶尾椎,整具铁骨骤然塌缩——尾闾穴埋着哭血樟芯,遇银针雄黄即腐。
红姑的怒喝混着螺钿刀破空声炸响:“倭贼!看看老娘是谁!”
她竟剜开自己左臂,鲜血泼洒处,三十六个“红姑”傀偶齐声哀嚎——墨九娘用她的生辰八字控傀,却忘了红姑十岁那年坠海,早被谢云闲换过血!
安倍晴海的桧扇终于出现裂痕:“不可能……式神阵的命门……”
“命门在你袖口的菊纹。”我劈手夺扇,刃尖挑开他狩衣内衬——那里绣着行小字:“乙未年制于东京基因株式会社”。
倭舰在剧震中解体,青铜祭台升起道血光。
墨九娘的残影在光柱中癫狂大笑:“好弟弟,你猜谢云闲为何选今日决战?因乙未年秋分的饲蛟渊,本就是时空血锚!”
怀中的玉佩突然滚烫,青光裹挟着四百年前的记忆灌入脑海——
万历八年的谢云闲跪在钦天监,以脊骨为祭刻下血锚:“此局四百年后重启,吾愿永堕轮回,换昭儿一线生机。”
红姑的螺钿刀贯穿墨九娘残影:“轮回个屁!老娘这就拆了你的戏台!”
她拽过安倍晴海的桧扇插入祭台,基因图腾与血锚阵相撞,炸出漫天星火。
谢云闲的折扇突然自我怀中飞旋而起,扇骨节节断裂,露出段森白脊骨——正是《天工开物》缺失的最后一页!
“谢家机关术的极致……”他染血的手指抚过骨纹,“是以人骨为钥,以苍生为锁。”
墨九娘的残影在星火中尖叫消散,饲蛟渊的漩涡化为平静。我攥着那截脊骨,触到四百年前他刻入骨髓的余温。
安倍晴海的尸身随倭舰沉入深渊时,朝阳正刺破海雾。
红姑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螺钿刀挑起半条烤焦的鲛尾:“饿不饿?请你吃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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