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长乐

韩漂知道自己在做梦,他看着那张座椅,无数的游客来来回回,这张椅子从来不会有自己一个人看的时候。

那张座椅金光闪闪,汉阙的金座永远不会缺游客。

“普通人的想法永远很好猜,”韩漂看着那张座椅,韩漂喜欢看网文,但过去二十年的历史网文总是看不进去,因为人们逐渐理解了,普通人无法达到那个座椅。

但汉阙的金座还是如此,游客如织。

因为人们是现实的,既然无法达到那个位置,那么人们就会想成为朝廷鹰犬,下降自己的想象空间,去想象一些更“切合逻辑”的事。

或许有些人认为这是对权力的献媚,人得有更高追求,

但匡扶天下到一毛不拔,其实都是充满希望的事,没有谁高谁低,都是普通人的美好愿景。

普通人永远没有错,希望永远没有错。

“那么皇帝呢?”

韩漂看着金座,他绕着大殿,从四处看着那张金座,他忽然拿起一本书,是史记曹相国世家,字迹原原本本

“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大莫敖,群守,司马,侯,御史各一人,得万户侯。”

韩漂明白肉食者,他读历史研时背过很多这种东西,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地,封了什么侯什么王,有多少荣光,列祖列宗坟上冒了多少青烟,子孙后代多引以为豪,当然他说的是战国。

所以他惧怕刘邦,他来到这个世上一直活在恐惧中,像曹刿一句“肉食者鄙,”他说这句话时到底是哭,还是笑,还是面无表情,谁知道呢。

“可没人知道金座上的人的想法。”

韩漂看见。

殿中忽然出现无数舞女,她们翩翩起舞,长袖宽裙,下一刻,汉阙忽然坠落,青石地板变成焦土,舞女纷纷消失,流民千里,遍地哀嚎,下一刻,焦土变成青山绿水,文士墨客流觞曲水,忽然青山绿水消失不见,韩漂又回到了大殿,金座依然立于最高点。

“可刘邦似乎与众不同,”韩漂有些茫然,他动过这种念头,匹夫一怒,十步一杀,杀了刘邦,也许会迎来魏晋南北朝那样的时代……

不过这些都和他应该无关了,他现在思维格外清晰,应该是回光返照的阶段,

“可惜,没杀了刘肥……”

……

……

垓下城,大雪飘飞,项羽站在望楼上,披着一张羔裘,目光无神地看向白雪渐厚的土地。

“项王,要不要突围,马匹带着人,往东走五十里,徐县按情报,还不在汉军的掌控里,”钟离昧的声音从项羽身后传来,有些焦急“我们没那么多柴火过冬,不走,士卒们只能靠在帐里,士气和军心都会乱的。”

项羽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他比钟离昧更知道士气和军心的重要,这是他成事和兵事的根本,现在的情况,他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了。

“还有一点,大雪覆盖,骑兵无法疾驰,会陷进雪里,”项羽闭目“今后的作战,由于马鞍的出现,骑兵不再是侦察,绕袭,和追残的作用,而是最重要的力量,我们骑兵占据上风,形势刚刚好转,上天却要把这局面……”

项羽睁眼,忽然一拳砸在望楼上,怒道“可恨啊,我们楚人为什么总是要陷入绝境。”

钟离昧无言,他想说我们有过优势,但看见项羽状态他还是吞下了这句话。

刺激愤怒的项羽,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看去,楼门打开,虞子期带着满肩的白雪,面色红润,声音颤抖道

“大哥,有好消息。”

“是什么好消息啊,柱国。”钟离昧面无表情地看着虞子期,“也对,对有些人来说,总有好消息。”

虞子期看了他一眼,也不回话,对项羽抱拳道“大哥,游骑有报,韩信带着好几万齐地骑兵,往北奔去了。”

“那又如何,”钟离昧摇头“难不成韩信还能反了刘邦不成?”

项羽“钟离昧,够了,子期,你说说什么情况。”

“项王,”虞子期咬牙,随后半跪在地“我和汉军有些内应交流,请项王治罪。”

他这句话说完,顿时场面安静下来,虞子期头上浮起冷汗。

项羽看着这一幕,并不言语,许久,钟离昧冷冷声音响起“大王,我早有些证据,不仅仅是柱国还有……”

“不要说了,”项羽突然挥手道,钟离昧哑然,看见项羽向前扶起虞子期,又看向钟离昧,惭愧道“我作为大王,却失去了战心,喝酒避将,我犯错在先,怎么能怪罪其他人呢?”

“大哥,”虞子期垂泪“我死了倒是无所谓,可姊妹,我是怕他们被汉军捉住,才……”

钟离昧看见项羽面色内心愤怒燃起,虞子期这人的确会来事,他这一说,项羽本来忍住的几分怒意全然消散。

“项羽,妇人之仁啊,”钟离昧内心叹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忽然想起了两人,

一人是已故的军师,项羽的亚父,范增,而另一人却是韩漂,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人,但他觉得如果韩漂留下,也许楚军会迎来不同的结局。

而不是如今,钟离昧仿佛又看见楚军向着深渊再次跌倒,他忽然止不住地怒吼出声

“项籍,你会害死我们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推开楼门,外面风雪吹进,钟离昧不管不顾,直直冲进了风雪之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虞子期看得目瞪口呆,他骂道“钟离昧,你不敬大王……”

“他是对的,正是我这样,用人任人唯亲,我楚营的人才才会倒向刘邦,人心才溃散如此,”项羽的声音幽幽响起,虞子期反过头看向项羽眼睛,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

“小舅子,我需要你的人头,来正我楚军的军心,”虞子期感觉项羽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很紧,紧的他根本无法呼吸。

“我明白了,”虞子期忽然一笑,如释重负“既然这是大哥的愿望,那么人头就拿去吧。”

“其实我本来就打不了什么仗,也不懂什么楚人的荣光,列祖列宗的屈辱,大哥,我一直觉得格格不入。”

“是这样吗?”

项羽吐出一口气,走出望楼“你这家伙,口舌和虞姬一样厉害,我说不过你们胸妹,算了,你就当个司马……”

噗呲。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项羽往后望去,瞳孔剧震,虞子期已用腰间的利剑划破喉咙,倒在了血泊之中,脖颈处喷血不止。

项羽无法理解,跪倒在地,拿手捂住虞子期脖颈,试图抑住喷血,但项羽力可破敌,却无法止住这泊泊的血水

“你疯了?”

“怀里竹简……韩信”虞子期哭道“大哥……我对不起楚人,我卖了……好多……情报”

“可惜了,到死……也不能明白楚人的光荣……”

虞子期望向楼顶,面色苍白下来,再无了呼吸。

项羽满身是血,好久后将虞子期眼睛蒙上,将已凉的尸体抱在怀里

“兄弟,你是楚人,你一直都是,我也是懦夫,江东人都怕战争,什么骄傲光荣,什么骄傲光荣……”

项羽望向窗外的垓下雪,他下了决心,他要带所有的楚人回家。

……

“兵戈连年,死了多少人了?”张成拿起竹简,身后一箩筐的竹简,他用脚一踢,箩筐纹丝不动,他脚趾头痛的出奇。

“他马的,布鞋是真废,跑鞋随便踢垃圾桶。”

武申无言,站在一旁往火盆里添炭,心里嘀咕“谁要是知道齐人嘴中的‘张屠’,是这个样子,怕是没人会信。”

李左车坐在张成案前,眉头紧皱“张屠……大人,你说这竹简是垃圾桶什么意思?这些都是宝贵资料,想当初萧何入咸阳便是得了暴秦封图,才助汉王夺得天下……”

“汉王还没一统呢?”张成哼哼一声“项羽不是正和刘邦在打吗?”

李左车淡声道“齐王已带了二十万大军,围困项羽于垓下,结局已定,天下已然是一统了。”

张成看着李左车这样子很是不爽,暗暗道“这大概就是网文里的经典‘淡淡道’,的确是装的一批。”

张成冷笑一声“那垓下之战既然是定局,这捞功劳的机会,你李左车为什么不去呢?”

李左车闻言脸色一变,再不复刚才的从容。

武申见状,连打断道“大人,你把李将军叫过来,是想问修建宫殿的事,别说其他了。”

“在下不是将军,不过是齐地一普通的群尉,”李左车拱手。

张成不耐烦道“行行行,不管你是什么职位,这修建宫殿调的两万民夫是什么情况?”

李左车有些奇怪“你们不知道这事?”说完他看向武申。

武申道“我是从垓下赶来的,对这事不知情,至于张大人,之前一直在牢里,才放出来两天。”

“放出来两天,就杀了这么多人,再多留你几天还了得。”李左车腹诽,嘴上却道“这是天下的大事,吕王后联通丞相萧何和诸位文武官员,为祝贺汉王一统,于关东修建两座宫殿,以彰汉王功德。”

张成武申闻言面面相觑,前者有些迟疑“修建宫殿,要这么多人手?”

“关东地区,兵戈连年,男丁都死的差不多了,”李左车叹息一声,眼里露出悲色“齐地虽然也有兵祸,但好歹依山傍海,逃海的人很是多,听说汉王平定天下,不少人回来恢复籍贯,自然得补上劳役。”

张成闻言,摇头冷笑“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说完这句,也不再感慨,这几日他看竹简,这些事看多,也就麻了,现在他更好奇的是这宫殿。

史书上可没有记载这种事情。

武申问道“那这宫殿取名是什么?”

李左车“一为长乐,一为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