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原籍在河北沧州,我们兄妹七个,我排行老四。上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是一位建筑工人,全国建筑行业的劳动模范、生产技术能手。父亲9岁时跟随一个自家堂叔外出去天津打工,曾经在天津三条石一家木工作坊学徒五年,出徒后来到天津杨柳青,拜一位老木工师傅为师,给这位老木工开的木工小作坊当伙计。解放后我父亲由天津调到BJ华北局建筑工程局工作,五十年代初服从组织安排,由BJ支边来到塞外。据父亲说,组织上刚开始说在边疆干满三年就可以返回BJ去,后来又说需要干五年,再后来由于各种原因就变成扎根边疆了。母亲是个家庭妇女,父亲在外闯荡时,她一直在家务农,伺候公婆。原来本想等我父亲在BJ安顿好之后,把我们接过去,没想到组织上竟然让他们扎根边疆了。没有办法,我母亲这才于1957年春天领着我们兄妹四人从老家河北沧州,通过长途跋涉,来到这个边陲小城,那时我还不满三岁。
来到这个边陲小城后,我母亲又相继生下了三个孩子。这时全家九口人,就我父亲一个人上班。父亲是个工作狂,从不过问家里的事,每月不到九十元的工资,还要往老家寄二十元,家里的吃喝拉撒,所有事情全由我母亲一人承担。母亲非常好强,自己天天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花。别人家的油票、肉票都不够用,我们家是每月都有富裕。平时宁肯自己吃苦受累,也从来不让我父亲和儿女们受半点委屈。更不准我父亲和我们向单位、学校申请困难补助。街道办事处米主任曾经几次主动来家,让我母亲申请助学金和困难补助,都被我母亲婉言谢绝了。为了给我们兄妹们筹集学费,她让我父亲专门给她做了一个纺车和一架织布机。白天,她除了操持家务外,抽空就从麻纺厂和针织厂领些羊毛、牛毛,然后回家自己进行纺线、织布,挣点钱贴补家用;晚上,便点上煤油灯纳鞋底、缝补衣服。哥哥姐姐们也非常懂事,平时除了学习外,都会主动帮母亲干点家务事。夏天,每到节假日,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出去玩,而他们却要到郊区很远的地方去割草卖钱,寒假他们则去捡树枝、搂树叶,捡煤渣。随着我慢慢地长大,也加入了他们的劳动队伍。那时,生活虽然很苦,但全家人都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不过,好景不长,长年累月的煎熬使我母亲积劳成疾, 40多岁就先后患上了气管炎、胃溃疡和痨病。为了不给家里增加困难,她是能抗则抗,实在抗不住的时候就抓几付汤药对付一下,结果是病越拖越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后来又接连患上了肺气肿、哮喘、神经官能症,精神分裂症。母亲病倒以后,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就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过去,他对待父亲是惟命是从,关怀备至,连句大话也不敢说;对待子女,则是百般呵护,每次孩子们打架,她都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谁对谁错她都分析的明明白白;对待邻里,她是和谐相处,乐于助人,谁家有困难,谁家需要帮助她总是走在最前头,左邻右舍有什么事都喜欢找她商量。就连门口来个要饭的,她也要把人家领到屋里,给人端碗水喝、拿块窝头、抓把米啥的。可是现在她却经常无缘无故的表现出烦躁不安,对谁也没有了耐心,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地发起脾气来,甚至有时自己跑到小河边号啕大哭一场再回来。尤其是到了晚上,她一睡不着觉,就找人撒气,唠叨起来更是没完没了,闹的别人也没法睡觉。父亲本来脾气就很暴躁,再加上长期不管家惯了,对我母亲的病他是漠不关心,表现的不屑一顾。所以每次还没等我母亲发火,他就先发起火来,这让我母亲感到非常委屈。有一天,我母亲压制在心头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和我父亲狠狠地干了一仗,不停地摔盘子摔碗,把家闹了个天翻地覆,一个原本非常和谐的家庭环境就这样被彻底破坏了。
从此,父母间无休止地争吵成了家常便饭。他们是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每次的争吵都以母亲的唠叨开始到父亲的大发雷霆,再以母亲的苦苦哀求和我们的好言相劝结束。每次争吵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增加了相互间的怨恨,而且每争吵一次,母亲就要大病一场。每次我们回到家,都把心提到嗓子眼,生怕母亲再对我们唠叨,更怕母亲唠叨时,父亲回家火上浇油。因为我父亲一旦发起火来,谁也拦不住,弄不好连我们一起遭殃。
有一天晚上,父亲单位加班没有回家。母亲把我们叫到跟前说:“娘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娘这一辈子受的苦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娘过去尽说你爹走到现在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却从来没有对你们说过娘的苦。今天,娘也把娘的苦水倒一倒,好让你们知道知道你娘这一辈子是怎么走过来的。娘17岁嫁到你们家,结婚的时候,不但没有分到一斤粮,反而分了一大堆欠帐。那时,你爹在天津干活,一年也回不了一两次家。你奶奶常年卧床不起,需要人伺候,家里的事情完全由你大娘当家。对于你大娘的为人娘不想多说,你们可以问你爹和你姑姑,甚至可以直接问问你大爷。我是白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伺候你奶奶,晚上还要点着煤油灯纺线、织布、纳鞋底。家里没有吃的,我就拿野菜和着糠充饥。人家坐月子躺在炕上有人伺候,总得坐够三十天,娘坐月子不但没人伺候,就连一顿舒坦饭也没吃过,三天过后就得下地里里外外的干活,娘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就这样,几年下来不但还清了所有债务,而且还有了一些富裕,可娘却从此落下了病根。……”那天,母亲是整整述说了一个晚上,我们也整整陪了母亲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