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十二年春,紧挨首都合州的江都城,四大家族之首童祖母八十大寿。
“柳微,马上该你上场了,怎么衣服还没换好!”老班主骂骂咧咧的冲到后台,看到柳微还在换衣服。
柳微慌慌张张赶紧穿上鞋子,小惠跟在柳微身边,抓紧时间帮忙穿好衣服。
幸好是在上场前弄好了,老班主台下瞪了一眼小惠。
“待会儿让柳微来找我,越发没有规矩了!不想呆在我这里,就收拾东西给我滚蛋!”小惠低着头不敢说话,任由老班主骂。
一曲毕,柳微下台就看到一旁低眉顺眼的小惠,气不打一出来。扭着腰走在前面,小惠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
帮柳微取下头饰的时候,但是还是不小心扯到一缕头发。疼的柳微尖叫,回头给了小惠一巴掌。
小惠被惯性跌倒在地,脸上瞬间起了红,但是只敢捂着脸不敢哭。
同班琴师何青山刚好走过,听到声音进门,正巧看到柳微打小惠这一幕。
“柳微!你干什么呢!”连忙上去扶起被扇倒在地的小惠。
其实班里很多人都看不惯柳微很久了,但是都想着她是班里唯一的青衣,也就都不敢说什么。
柳微一手摸着刚刚被扯到的头皮,一手指着小惠,“她笨手笨脚,我还不能打了!”
何青山还想说什么,小惠伸手拉住他。这一动作被柳微捕捉到,冷笑一哼,“何青山,你不会喜欢这个罪臣之女吧。”
何青山被这话气的一脸通红,他确实对叶小惠心动,但是他不敢戳穿这层纸。
小惠连忙拉开和何青山的距离,“微微姐,您不要坏了青山哥的名声。”
何青山感受到小惠和自己拉开距离,心里不免有些受伤。
柳微却看出来了何青山的心思,但也罢了逗弄他的想法,“青山啊,微微姐劝你一句,这小惠什么情况你也都知道,别费那不该有的心思。”
这句话使叶小惠本就低着的头更低了。
叶小惠本不是她的本名,她本名为骆星霜,是合州另一旁南阳城副城主和一个戏子生的外室女。
明和九年,现任帝皇还是皇子。帝皇的突然驾崩,使得几位皇子蠢蠢欲动。
南阳城主站错队,连累一众。现任帝皇登基后,找了理由将这一众处理,男的发配边疆,女的终身为奴。
骆星霜本是外室女,小心躲藏便不会被牵连。但他的父亲却来了一招狸猫换太子,最后一刻还能想到,自己这个外室女和城主之女叶小惠同为豆蔻年华。还在为了讨好城主,将她和叶小惠互换。
当时她又哭又闹,母亲也在拼命护着她,没想到最后母亲被活活打死在自己面前。
三年下来,她不知道真正的叶小惠在哪里,但是后来,她自己都恍惚了,她好像就是真正的叶小惠。
柳微成为青衣后,就讨老班主要个女仆。柳微存了些钱,拿了一半出来给老班主,老班主买回了叶小惠。
老班主最开始只是看她生的好看,说不准好好培养,张开些还能当个角儿。
当时叶小惠本就因为自己母亲的死,吓得不敢开口说话,连打骂都不开口。
没想到一年时间,跟着柳微,似乎找到了妈妈的影子。
柳微本来觉得她老老实实的照顾自己,以为她是个小哑巴,手脚利落也对她不坏。
一天柳微练习的时候,又被老班主说了。叶小惠在台下小声跟着唱和时,被老班主听到。
老班主没想到她不是哑巴,唱的声音虽然有丝丝沙哑,但是听的出来是许久没开口说话的原因,当即就让叶小惠露了一手。
叶小惠功底不错,老班主拍板叫柳微下来教教叶小惠。
结果两年下来,老班主在面前的时候,柳微教两下。不在跟前的时候,话都不准叶小惠说。
老班主越夸赞叶小惠,柳微下来对叶小惠越差。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柳微对她越来越有意见。
就在来江都城前一晚,柳微听到班里有人私下聊,叶小惠比她唱的好,老班主正想换掉她。
这下可是踩着柳微对尾巴。
叶小惠收拾好心情上前帮柳微梳头,何青山也知道自己继续待下去不合适,只能愤恨离开。
柳微搅着落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抬眼看着镜中的小惠。
“小惠啊,你也跟着我三年了,怎么我给你一条活路,你想逼死我呢?”
小惠梳头的手一顿,抿抿嘴缓缓开口,“微微姐,您知道的我没有。”她知道柳微对她越来越差的原因,但是她只想好好活着。
“那你说说,为什么大家都说,老班主想将我换成你呢?难不成是空穴来风?”
老班主私下找过她,话里话外有说过想让她好好学,以后可以柳微要是离开,她可以接替的位置。
可是此时此刻她只能摇头,连连说着自己没有,自己不敢妄想。
柳微冷笑出声,“最好是没有。”
夜深,柳微因为今天的事,被老班主训了一顿,回到房间就开始找叶小惠的不痛快。
“叶小惠!”柳微坐在桌前,“我现在要吃莲子糕,你去给我买。”
叶小惠站在她面前,脸上露出为难,“可是微微姐,此刻亥时了,店家都关门了。”
柳微盯着她,眉眼一片冰凉,“我不管,要是买不回来,以后也不必跟着我。”
小惠手指不自觉揪着衣角,将衣角拧出一道道褶皱,最后还是点点头退出房间。
深夜的街头空荡寂静,街边店铺大门紧闭,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唯有冷风时不时呼啸而过,吹的小惠不自觉的缩紧脖子。
转过街角,满心盼着快点到街角那家糕点铺。迎面却走来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刺鼻的酒气随风而来,熏的叶小惠下意识皱眉。
他们大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脚步踉跄,身体不时的撞在一起,又大笑着推开。
其中一人看到了她,扯着嗓子喊了声什么,使叶小惠的脚步不自觉的停下,想要转身。
脚已经不听使唤,几人已经快步来到她面前。
“哟,谁家的小丫鬟这么晚还在外面。”
几人的步步紧逼,叶小惠本吓的动不了的脚步,终于退后。
“这么晚去哪里啊?不如陪我们玩玩。”
“救——”还没能喊出声的话,被不知道谁的手捂灭在了喉咙里。
清晨的风还没停,雨接踵而至。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叶小惠的身上,像是在悲鸣这不公的世界。
天朦朦亮,叶小惠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里。
他们这个戏班本就来的人不多,除了想要节约成本,还是为了多赚一份钱。于是留了一部分人在合州,所以正好安排的这个院子叶小惠有单独的一个房间。
关上房门,叶小惠靠在房门上,顺着身上的雨滴滑坐到地上。蜷缩在房门口,原本朦胧的天色,由于下雨又加上了一层雾霭笼罩。
小惠抱着膝盖紧紧的抱在胸前,下巴抵着,身体微微的颤抖。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来,起初只是眼眶酸涩,紧接着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一颗接着一颗,砸在手臂上,洇出一片湿痕。
但是却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努力压抑住抽噎声,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呼吸也变的急促又压抑。若是没有肩膀的微微耸动,根本发觉不了她在哭泣。
柳微起来时没有发现叶小惠,原本想要发脾气。但是老班主通知等雨停再回合州,又睡了个回笼觉。
等再次醒来,已经晌午,天才放晴。
叶小惠换了一身,原本的湿衣服也干了七七八八。丢在灶火里,默默的做起柳微的午饭。
柳微自从立志要当青衣后,就不再吃腥辣刺激的食物。所以叶小惠每天还要给她弄清淡,又合胃口的饮食。
柳微起身穿好衣服,叶小惠已经端着煮好的饭菜进门。
看着叶小惠那个样子,柳微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昨晚上老班主的话又回响在耳畔,“你要是想不想听我念叨,你可以赎身,小惠一样能当这个角儿!”
叶小惠放下就退出去,柳微看着桌上的饭菜。气什么都不能不吃,吃完还要赶路呢。
下午刚上马车,柳微就睡着了。叶小惠在车外跟老班主一起赶车,闷闷不乐的样子。老班主以为是柳微又说她了,便劝了几句。
叶小惠只是勉强笑着摇头,老班主不好多劝。女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他一个老头子怎好说。
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时进了城。等到了逸韵阁大院门口才喊醒柳微,这一醒柳微巴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微微姐,我们到了。”小惠小心翼翼的摇醒柳微,柳微打了个哈欠正要说知道了,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啊!我的嗓子!”只能发出一点点气声。
“微微姐,你怎么了!”叶小惠着急的喊的大声了些。
周围正在搬东西的众人都望过来,老班主听到声音走到她们面前。
“怎么了?”
“我的,我的嗓子。”哑的快发不出声音,老班主和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叶小惠边说边流泪,“微微姐你怎么发不出声音了啊,这可怎么办。”
还是老班主冷静,赶紧喊过身边的一个,让他快去请大夫。
柳微嘶哑的嗓子,想要尖叫都无能为力。周围自己的同伴,有痛惜的,有痛快的,还有幸灾乐祸的。但是无论哪一种眼神,都是傲娇了那么久的柳微承受不了的。
承受不了怎么办呢,只有晕死过去咯。
叶小惠在柳微身旁,在她晕倒的时候扶住她。低着头的叶小惠,眼角挂着泪,但嘴角却上扬。
大夫检查后,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中叹息摇头。
老班主沉声让人送大夫出去,“小惠,你也回去休息吧。”
看着哭到不能自己的柳微,九岁就被父母卖给班子,凭着一股傲劲儿缠着上一个青衣学了九年。在上一个青衣被赎身离开后,终坐上这个位置。
老班主虽然对她严厉,但也止不住的惋惜。
“微微,你也在我这里十二三年了。你知道我也是把你当半个女儿养,若你想留在我这里,我给你另外安排。若是你要离开,我也会给你一笔银子。”
看着老班主深深的眉头,柳微不甘的闭上双眼。此刻本应该无声滑落的泪珠,却在无助的哭喊。
她想要的是老班主帮她出气,帮她找出真凶,而不是给出选择。
叶小惠回到房间,和她住一屋的几个人都围了上来。
“小惠,微微姐怎么样了?”
“微微姐还能唱曲子吗?”
“小惠,老班主会不会让你顶上去啊?”
……
叽叽喳喳的,让叶小惠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嘴上只是一直在说着关心柳微的话,问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老班主敲门,“闹什么呢!明儿还有得忙,赶紧休息了!”
众人闭上嘴,熄灯上床休息。
次日一早,天大亮时,大家的晨练都结束了。
老班主集合大家,“柳微生病,若是想要争取她这位置的,五日后会大家公平竞争。”
这话一出,底下有心思的几人相互对视。因为她们都以为,老班主会内定叶小惠。毕竟这两年来,叶小惠确实出色。
逸韵阁里,庭院深深。几排陈旧的瓦房错落分布,其间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戏服,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天边才泛起一丝鱼肚白,启明星还在努力散发着微光,整个戏班子仍被一层静谧的薄纱笼罩。
柳微却早已悄然起身,她动作极轻,生怕弄出一丝声响,惊扰了还在沉睡的其他人。
她只装上几件衣衫和一些简单的梳妆用品,简单地将头发束起,眼神中透着决然。
此时,隔壁小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原来,戏班子里的其他人正在为了争夺她这个位置而争论不休。
“我的唱功比你们都好!”一个尖锐的女声划破寂静。
“哼,就凭你?身段还没我灵动呢!”另一个声音不甘示弱地反驳。
争吵声越来越大,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柳微听着这些喧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知道,这里将不再不属于这里。
柳微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院子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她的身影在雾气中显得格外单薄。她快步穿过院子,路过演厅时,看到舞台上还残留着昨晚演出的道具,那些曾经承载着她梦想的地方,如今却只剩下无尽的失望。
当她走到戏班子门口时,一个身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原来是老管家福伯,他年事已高,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福伯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缓缓走到柳微面前,轻声说道:“微微啊,这是老班主给你准备的。既然选择了离开,那就好好的开始你的新生活。”福伯的声音沙哑而温和。
柳微接过包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她离开的是老班主,为她着想得也是老班主。
眼眶湿润,话语都哽在咽喉。福伯只是拍拍她的肩,目送她的离开。
清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