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研究报告中的硝烟与花

玻璃穹顶漏下的月光在培养皿里结霜。

薇尔莉特将速记本抵在液压泵轻微震颤的胸口，透过紫罗兰藤蔓的缝隙观察实验室。六名戴防毒面具的士兵正在翻找档案柜，他们皮靴上的冰碴在蒸汽管道烘烤下融化成浑浊的水洼，倒映着天花板上扭曲的人影。

“这是最后通牒。“领头军官的变声器发出电子甲虫般的嗡鸣，“要么交出次声波武器图纸，要么等着给你的挚友收尸。“他将加密电报拍在示波器上，纸面残留的雪粒在真空管烘烤下化作青烟。

谢言杰背靠着装订机，指尖在电压表表面敲出摩尔斯电码的节奏。“告诉你们将军，“他突然扯断挂在颈间的十字架电极，电弧在指尖跳跃成蓝色玫瑰，“下次绑架基尔伯特时，记得检查他假眼里藏的微型发报机。“

枪栓拉响的刹那，薇尔莉特的机械手指扣住速记笔。

笔尖刺入蒸汽阀门的瞬间，三百根铜管同时发出末日审判般的轰鸣。滚烫的白色雾气吞没了整个实验室，紫罗兰花房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当浓雾散去，士兵们发现所有档案柜都浸泡在培养液里，淡紫色菌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墨迹。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谢言杰的声音从通风管传来，带着金属共振的回响，“追捕两个藏在管道里的老鼠，或者抢救这些即将溶解的军事机密。“

薇尔莉特在黑暗的通风管道里摸索前行，指尖触到某种黏腻的菌丝。谢言杰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她的脸颊，散发出松香与硝酸甘油混合的诡异香气。当他们从教堂忏悔室的出口钻出时，晨祷的钟声正惊起一群铁翼夜枭。

“为什么要救我？“薇尔莉特拍打军装上的霉斑，发现裙摆沾满了发光菌类。

谢言杰掀开教堂长椅下的暗格，露出一台老式电影放映机。“上周我在这卷《科学怪人》胶片里发现了基尔伯特的密信。“他按下开关，银幕上浮现出用紫外线墨水绘制的武器设计图，“他早就料到军方会来找麻烦。“

放映机的光柱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薇尔莉特在其中看到自己机械关节的反光。那些精密齿轮此刻像极了设计图上的杀人机械部件，她突然抓住谢言杰的手腕：“您究竟在创造什么？“

地下二层的秘密实验室像颗机械心脏在黑暗中搏动。

谢言杰转动黄铜伞骨钥匙，伞面投影在墙上的齿轮状光影与门锁精密咬合。液压门开启的瞬间，薇尔莉特听到了海潮声——三十米高的玻璃水箱占据整个空间，淡蓝色液体中悬浮着某种金属生物，它的鳞片随着电流脉冲开合，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传感器。

“第二代声波武器原型机'塞壬'。“谢言杰的防护镜映出怪物獠牙般的共鸣腔，“通过模拟鲸歌频率，能让五海里内的舰艇导航仪全部失灵。“他轻抚操作台边缘的刻痕，那里留着基尔伯特名字的缩写，“我们本打算用它制造非致命性武器。“

薇尔莉特的机械义肢突然不受控地颤抖，液压油滴落在观察日志上，晕开了1943年5月7日的记录：“测试员出现脑脊液渗漏症状，但成功击沉敌方潜艇。“她抬头看向水箱，发现那怪物的胸鳍是用人体肋骨改造的。

“第一次实战就杀了二十个自己人。“谢言杰将培养皿里的紫罗兰菌株倒入反应堆，液体顿时沸腾成血红色，“知道为什么基尔伯特总戴着单边耳罩吗？他的右耳鼓膜就是被这玩意震碎的。“

通风系统突然吸入过量孢子，警报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水箱表面。谢言杰的影子长出了金属鳃裂，薇尔莉特的影子则变成打字机键盘的形态。他们隔着玻璃注视游弋的机械塞壬，直到薇尔莉特开口：“少佐临终前说过，您曾想用声音终结战争。“

谢言杰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植入的声波接收器。那疤痕像只寄生在皮肤下的机械水蛭：“我们确实做到了——用士兵的惨叫当和弦，用军舰的哀鸣作节拍。“他突然启动控制杆，塞壬的瞳孔亮起红光，“要听听真正的战争安魂曲吗？“

薇尔莉特在音波袭来的瞬间扑向紧急制动阀。她的机械关节在超频声波中迸出火花，指尖却始终够不到那个鲜红的按钮。就在视线开始模糊时，她扯断发带缠住震颤的义肢，用骨头碎裂般的力度将整条手臂砸向控制台。

玻璃水箱炸裂的轰鸣中，塞壬的残骸如陨石坠落。薇尔莉特从血泊般的营养液里爬起，看见谢言杰跪在基尔伯特的实验日志前，手中攥着半张烧焦的照片。照片上的紫罗兰花束正在火中舒展花瓣，仿佛那些被战争碾碎的美好从未消亡。

金州的雨总带着机油的味道。

薇尔莉特站在邮局穹顶下，看着市民们在暴雨中抢夺所剩无几的信封。电话线塔在雷击中轰然倒塌，电火花顺着积水蔓延，像一条条溺亡的闪电。穿雨衣的男孩将硬币塞进公用电话投币口，对着忙音哭喊“妈妈“，声带震颤的频率竟与塞壬的死亡哀鸣惊人相似。

“这就是你守护的人性。“谢言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中的机械伞自动调节着伞面曲度，雨珠在防弹纤维上撞得粉碎，“三分钟前，市政厅宣布启用战时通讯管制。“

薇尔莉特凝视着被雨水泡胀的讣告栏，最新一张告示的油墨正在晕染。她突然走向露天邮箱，机械手指撕下公告栏的吸水纸，就着雨水在背面书写。谢言杰看到那些字迹穿透纸背，在铁皮邮箱表面烙下印痕：

“给七号街的艾米丽：爸爸的怀表修好了，他说今晚的雨声很像你出生时的哭声。“

暴雨中亮起数盏煤油灯，人们开始用口红、领带甚至伤口结痂在碎布上写信。邮差骑着改装摩托冲进雨幕，车灯切开雨帘的瞬间，薇尔莉特看到谢言杰在笔记本上疯狂涂改设计图——他把声波武器的频率调到了驱散乌云的波段。

“您说过电流不需要起承转合。“她将吸水纸信件折成紫罗兰形状，“但人类需要。“

谢言杰的机械伞突然倾斜，将两人罩在充满静电的庇护所下。伞骨投影在地面的齿轮开始逆向旋转，他的金丝眼镜蒙上雾气：“知道为什么我的实验室要藏在教堂下面吗？“他擦去镜片上的水珠，“每次启动杀戮机器时，都能听到管风琴在替死者祷告。“

远处传来蒸汽火车进站的汽笛声，薇尔莉特胸前的怀表开始发烫。当她打开表盖，发现紫罗兰标本在雨中舒展成新鲜的花瓣形态。谢言杰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认出了花茎上人工授粉的痕迹，那是他和基尔伯特在战地实验室研发的转基因技术。

“明天开始，请教我如何写报告。“他突然将伞柄塞进薇尔莉特手中，“不是军方的谎言，而是真正的...连接生者的语言。“

雨幕尽头，被声波驱散的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像封迟到的信，轻轻落在他们脚边的水洼里，照亮了漂浮其中的电话线残骸与紫罗兰花瓣。某个瞬间，薇尔莉特错觉那些铜线是竖琴的弦，而花朵是上帝失落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