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捧着热乎的肉夹馍,腮帮子鼓鼓囊囊,吃得满嘴流油,心里头那叫一个美。
退休这三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实在清闲,也没啥操心的事儿,就好刘师傅家的这一口馍馍儿,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排队买上一个,一口下去,把一天的盼头都一股脑儿地拽进了肚里。完了再到雁湖公园遛上一遭,赏赏花,下下棋,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今儿个有些不同。儿媳妇回了娘家,孙女起了个大早,哭着闹着要妈妈,儿子那懒骨头嫌麻烦,转手就把闺女塞给他,自己又躲屋里睡回笼觉去了。
老张瞧着他没出息的样儿,拳头都攥紧了,真恨不得立刻上去抽几巴掌。最终碍于孙女的面儿,还是憋住了火。
这会儿,他正拿着馍吃得带劲,就听见自家孙女在一旁叫嚷着:“塌了!”
“啥塌了?又是谁家的小伙儿塌啦?”老张咧着笑打趣,嘴巴是一点也没闲着,继续嚼着馍——这刘师傅的手艺啊,就是绝!
孙女却是一点也没吃,只在那边自顾自地念叨:“塌塌,塌塌了……”
老张顺着她看得方向瞧过去。
他是地道的西京人,在这城里生活了大半辈子,雁湖公园更是日日都来,周边无非就是不夜城、落雁塔这些熟的不能再熟的景点,他瞧了半天,愣是没瞅出啥特别的地儿来。
“闺女!这儿可没榻榻米,回了家才有……”老张正想顺势跟孙女好好说道一番,可话没完,整个人就僵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嘴里的肉夹馍塞得满满当当,全噎在了嗓子眼儿。
“塌了!”
“塔,塌了”
落雁塔,塌了!
9月6日,晨间新闻
“今日凌晨 4时许,西京市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落雁塔在修缮施工时突发火灾,因主体多为木质结构,火势迅猛致塔体坍塌,目前经排查无人员伤亡。事故发生后,西京市相关部门迅速响应,开展救援与处置工作……”
消息一出,迅速在全国引发轰动。
社交媒体上,舆论纷杂,有人遗憾没去成,有人愤怒古建筑竟然消失在和平年代。城市的大街小巷,也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传言,从贪污腐败的揭露到维修工人失职的内幕,无一不包,更有甚者将其与种种神秘事件联系在一起。
一则“落雁塔塌陷是北方气运衰弱的先兆”的高楼帖在豆瓣论坛上持续发酵,有网友现身说法,称自己亲眼见到落雁塔大火时有人形黑雾蔓延,还有热心网友剖出落雁塔的风水格局进行分析,指出此地为阴阳枢纽,矗立在龙眼之上,掌控方圆灵气,如今塔塌,便是灵气暴走,地脉动荡……
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浮动。
喧嚣之外,梁培风静坐在沙发上,半边身子没入阴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明暗的交界处。
电视里新闻主播的声音仍在回响,屏幕透出的冷光,直直落在脸上,衬得他眼神愈发深沉。
梁培风抬手按下关机键,拄着拐杖起身走向窗前。
“派去南方的人,如何了?”
“一切妥当。这次是思文亲自去的,相信不会有问题。”
“但愿吧。”梁培风的目光落在了四方镂刻窗户外的那方残景之上。
“但愿他还能念着些旧情。”
他摊开手,看着掌心的泥偶,轮廓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梁培风五指猛地收拢,紧紧握住泥偶。再抬头时,眼神已然多了些复杂的意味。
“让他把那个温家的女儿也带过来。”
西京温家,可不能再没有女儿了。
***
千里之外,南方小镇被烟雨揉搓在阴郁中。太子古道旁,十里乌竹绵延无尽葱茏,融在墨色枝叶中的雨滴垂落,在即将触地的一刻,倒流回天空。
地底传来一声轰隆巨鸣,无数黑气破开土壤,肆意翻卷腾空。
百尺山头,万鸦鸣动,哀啼不尽,在颠倒的天地间回荡不休。
他看着手心里缠缚的黑气,丝丝缕缕,叠合着掌上的纹路,向远处牵引。
只一瞬,便连着落下的雨丝,在指缝间悄然逸散。
“江晓渡……”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了。
他轻拢起手,抬眸,看向远方。
那是白鹭洲的北界,延绵千里的乌竹岭。
每一个离开的人,都从这里出发。
每一个归来的人,到这里才算真正回家。
人间千年,轮回百代,此时此刻,它仍在原地,接续着每一个迎来送往的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