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的宛州,是片被毒瘴雕琢的翡翠迷宫。参天古木的枝桠间垂落着紫藤瘴气,战国时期的流民在林间踩出的羊肠小径,不出三日便会被疯长的血蕨吞噬。
太初历前四百年,整个宛州只有北部郑国还留存着东陆旧朝的礼乐余韵。老剑师南宫骊的独臂在月光下泛着青芒。十年前文皇帝密诏入宫时,他亲手用这把“断水剑“斩下十七名宗室子弟的头颅,才换来在郑国当个闲散剑师的资格。
郑国王城巴邱的洗剑池畔,池面飘着七盏青铜灯船,灯影摇曳间,七岁的郑奕突然挥动木剑。剑锋穿透竹叶的簌簌声,竟与池底暗藏的二十八宿玉磬产生共鸣。最后一叶将坠时,老剑师袖中飞出的青铜觥在空中炸开,琥珀酒液化作三千滴寒星。
“取巽位,震三离七。”南宫骊负手立于九曲回廊,话音未落,小公子已闭目旋身。木剑划过玄奥轨迹,每滴酒珠皆被剑气剖成阴阳两仪,素锦深衣上未沾半分水痕。池底玉磬突然震裂,声波震碎水面灯船。
建武十四年的北海天拓海峡上,北陆血马踏出的蹄印里渗着金粉。这是蛮族萨满的诅咒,每粒金粉都是冻僵的战士魂魄。十五岁的郑奕勒马驻足,玄色大氅在暴雪中猎猎如旗,他望着远处赤目獠牙的蛮族图腾,忽然想起巴邱城春日的梨花瓣。
“郑侯!”先锋营百夫长突然惨叫,咽喉插着支骨箭。郑奕反手抽出马鞍旁的雪鸿剑,剑光如新月破开雪幕。三丈外蛮族神射手的青铜面具应声而裂,露出下面惊恐的年轻面容——正是北陆大君的三王子。
此战过后,“郑童鬼”的诨号随着北陆逃兵传遍草原。有人见他剑挑十三名铁甲武士如拂柳,亦有人赌咒说目睹他踏着冰棱在月下独舞,剑锋所指处,蛮族狼旗尽折。
建武十五年深秋,大繇皇朝武皇帝郑启的金帐扎在彤云山祭坛遗址。五万铁甲望着被砸碎的蛮族神像长生天,石屑间渗出的血水在霜地上凝成诡异图腾。郑奕抚摸着祭坛中央的陨铁碑,指尖传来刺痛——碑文用星陨铁熔铸的“天狼噬日图”,正在他视网膜上投射出流动的幻象。
“陛下,此碑当沉入北海。”郑侯郑恒单膝跪地时。雪鸿剑突然自鸣,帐外忽起狂风卷着雪粒在虚空凝成持剑人影,正是郑奕昨日斩杀的蛮族大君左护卫残念。少年反手掷剑,剑鞘击碎幻象的刹那,碑文上的天狼左眼突然淌出血泪。
当夜,郑恒在营帐刻下最后一章:“杀伐过盛招天妒”。墨未干时,北陆萨满点燃血燧,千里草原腾起的青焰中,阵亡将士的铠甲自动拼合成巨人,向彤云山蹒跚而来。
北伐凯旋的仪仗还未到天启城下,郑奕的剑匣已盛满诸国武士的拜帖。巴邱城的中心大街连续数月寅时便响起金铁交鸣——燕国的连环刀客劈碎晨雾,晋北的银枪小将挑落檐角铜铃,楚南的御心剑仙驭剑突袭。
建武十六年春后,郑奕始终闭门谢客,只在洗剑池畔刻下九道剑痕,名曰“止戈壁”,让前来的武士观摩。
谷雨那日,洗剑池的锦鲤突然翻起金鳞。郑奕凝视鱼群游弋的轨迹,忽觉与三年前彤云山碑文暗合。池底淤泥无风自动,浮出半片残破玉璧,上刻“地脉藏真龙,剑魄掩天光”。老管家颤声说此乃郑侯府建府时埋下的镇物,百年来无人得见。
当夜有游方术士叩门,袖中抖落的蓍草自动排列成西山地貌。“公子所求的天道,在冰封寒江处。”术士指尖渗出血珠,在石板上绘出七十二峰星图,“但剑圣不问红尘事,只见...有缘人。”
地脉山的晨雾是掺了朱砂的胭脂色,千年古柏的枝桠间缠满人发般的藤萝。郑奕的白袍行至半山便染作绯红,袖口金丝绣的螭纹吸饱瘴气,竟在暮色中泛起幽幽磷光。山涧浮尸般的枯木突然睁开树眼,流出琥珀色的泪——这是剑圣留下的木魅禁制。
第七日,他在绝壁发现三道剑痕:第一道切碎花岗岩如裁纸,第二道在石髓里凝出冰晶蔷薇,第三道竟让岩缝生出带着剑气的血蕨。郑奕以指抚痕,忽闻九天传来环佩清响,抬头只见云海间有女子虚影挽了个剑花,正是他苦思三年的太微剑式起手。
建武二十年惊蛰,郑奕的白马踏碎地脉山桃花涧的晨雾。七十二峰间的云海忽聚忽散,每一步石阶都暗合先天卦象。他在瀑石前静坐七日,饮露水食松针,直到第八日朝阳刺破云层时,石壁突然浮现蝌蚪状的金色剑诀。
郑奕并指为剑,在雾气中勾画昨夜悟出的两仪微尘阵。阵成时,满山桃瓣凝成剑雨,却在触及他眉心的瞬间化作齑粉。
建武二十年霜降,闻名天下的郑侯公子奕回府,诸侯武士观摩其剑术仿若蕴含天韵,剑阁之名响彻九州,引得无数剑士前往剑阁求道。
紫宸宫观星台上,天上星河倒悬,星辰聚集巴邱城,北斗星图中多出一道剑痕仿若天隙。
地脉山剑阁之上,十二阁楼檐角青铜剑穗忽齐指紫宸宫。
《大繇书》“剑至极处不见锋,道绝凌顶方知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