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杯碰撞的声音像一串风铃，清欢指尖的冷汗在杯壁留下雾状指纹。半岛酒店宴会厅的水晶吊灯将每个人的轮廓都镀上金边，她第三次调整耳垂上的蓝宝石耳钉——这是她第一次受邀参加亚洲珠宝设计联盟的年度晚宴。
“放松，你可是本届最年轻的评审委员。“周慕云的掌心贴在她后腰，亚麻西装散发出的雪松气息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探究的目光隔绝在外，“九点钟方向，穿香云纱旗袍的那位是新加坡玉石协会会长。“
清欢小口啜饮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的刺痛感让她清醒几分。她没想到周慕云竟能准确认出业内这么多重要人物，更没想到他会记住她随口提过的评审工作。
“慕云！“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男人突然插进谈话圈，腕间的陀飞轮腕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上次在巴塞尔跟你聊的缅甸矿脉...“
周慕云从容地将清欢引入对话：“这位是缅甸珠宝贸易局的吴敏登先生。敏登，这是我常提起的颜清欢小姐，她设计的裂变系列正在考虑采用缅甸红宝石。“
清欢瞪大眼睛。她确实计划在下一季使用红宝石，但这个构思只存在于加密的设计稿里。周慕云仿佛读懂她的疑惑，俯身耳语：“你书桌日历上圈着缅甸公盘日期。“
晚宴进行到甜品环节时，清欢已经收到七张名片。周慕云像下棋般精准引导每个对话，总能在她词穷时自然接话，又适时退后让她成为焦点。当联盟主席称赞她“将传统工艺注入当代灵魂“时，她瞥见周慕云站在侍应生旁边，正用银餐具反射的光斑逗弄窗台上的绿鹦鹉——这个孩子气的举动与他方才的精英形象形成奇妙反差。
“你究竟还有多少面是我不知道的？“回程车上，清欢扯下发髻中的玉簪，任长发垂落在周慕云肩头。
他笑着按下车窗，夜风灌进来掀起她的发丝：“比如...我其实收集了所有你参与过的展览手册？“后视镜里，他瞳孔映着流动的霓虹，像两颗坠入人间的星子。
凌晨两点十七分，清欢被手机震动惊醒。周慕云的声音裹挟着电流杂音传来：“抱歉这个时间...母亲的主治医师刚来电话...“背景音里有心电监护仪的规律滴答声，还有护士用吴侬软语喊“3床加药“的呼喊。
“需要我过去吗？“清欢打开床头灯，发现手腕不知何时又摸上了那道疤痕。
“不用，只是...“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需要签病危通知书，突然想起...“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你设计的'愈伤'系列，那些金缮工艺的接缝...很像生命修复的痕迹。“
电话挂断后，清欢赤脚走到工作台前。月光透过蓝宝石原石，在图纸上投下蛛网状的蓝色阴影。她突然理解了周慕云眼中那种破碎感从何而来——那是每个深夜独自签病危通知书的儿子，藏在完美表象下的裂痕。
三天后周慕云返回上海，带给她一包西湖龙井，茶饼用民国时期的申报纸包裹。“母亲好转了。“他眼下的青黑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她说谢谢你设计的平安扣。“清欢接过茶饼时，发现报纸边缘有被泪水晕开的墨迹。
工作室周年庆那天，暴雨预警悬挂橙色信号。清欢正担心宾客缺席，却见周慕云冒雨推着古董推车进来，车上堆满用防水布包裹的礼物盒。
“先开这个。“他递来一个扁平的檀木匣，锁扣处封着火漆印。清欢揭开时，工作室突然安静下来——匣子里是1920年代Cartier首位亚裔设计师的原始手稿，正是她硕士论文的研究对象。
“这...这不可能...“她的指尖悬在泛黄的纸张上方，不敢触碰，“这份手稿应该藏在Cartier家族私人档案馆...“
“去年在佳士得私下交易的。“周慕云用袖口擦去她额角的汗珠，“你博士导师说，你曾写信请求查阅被拒。“清欢这才注意到手稿边缘有Cartier家族的火漆印残痕，真实得无法伪造。
林小满突然挤到最前排，举起手机：“周先生，你微博关注列表里那位Linda是谁？她昨天晒的手链和你送清欢的好像是同款？“
空气瞬间凝固。周慕云却从容地解锁手机点开相册：“我表妹，在伦敦读艺术史。这条手链是我们外婆留下的，一共三条。“他滑动屏幕展示家族合照，指着其中戴同款手链的少女，“她总爱乱晒传家宝，我说过好多次了。“
清欢望着照片上泛黄的日期标记——2018年，远早于他们相识的时间。她责备地瞪了林小满一眼，后者撇着嘴退回人群。
切蛋糕时，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宾客们挤在落地窗前看闪电撕裂云层，周慕云却拉着清欢跑进雨中。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脊椎流下，真丝礼服瞬间透明地贴在身上。
“你疯了！“清欢笑着去挡，却被他抓住手腕。雨水中，周慕云睫毛上挂着水珠，像星星坠落在蛛网上。他吻下来时，她尝到雨水混合着血的味道——不知是谁的唇被咬破了。
“搬来和我住吧。“他在她耳畔低语，呼吸灼热得与冷雨形成鲜明对比，“我书房有恒温画柜，可以存放你的设计原稿。“
清欢湿透的发丝黏在锁骨上，周慕云送的蓝宝石项链在雨水中闪闪发光。此刻他眼中闪烁的脆弱与渴望，与那晚电话里的声音完美重叠。身后工作室的灯光透过雨帘，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纠缠的藤蔓。
“好。“她轻声应答，声音几乎被雷声淹没。但这个音节却让周慕云瞳孔骤缩，仿佛猎人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瞬间。
当晚清欢打包洗漱用品时，林小满坐在行李箱上死活不让关：“你清醒点！那所谓'表妹'的ins里，有张咖啡馆照片的倒影明明是他！“
“那是苏黎世的Café Schober，我去过。“清欢夺过粉饼盒扔进箱子，“他表妹在那边留学，见面很正常。“
“那这个呢？“林小满调出一张截图，周慕云在某个珠宝论坛的账号关注列表里，清一色全是女性设计师，“别告诉我这都是他表妹！“
清欢突然摔碎手中的玻璃瓶，柑橘调香水在地板上蔓延成危险的形状：“够了！我知道你讨厌他，但能不能尊重我的选择？“
林小满倒退两步，眼神从愤怒转为受伤：“我只是...“她抓起包走向门口，“希望你留一把备用钥匙在我这儿。“
门关上后，清欢跪在地上擦拭香水渍。液体渗入木纹，形成永久的痕迹。手机屏幕亮起，是周慕云发来的公寓照片：书房里确实有个恒温展示柜，空荡荡的玻璃格正等待填满。
窗外，最后一道闪电照亮她腕间的疤痕。那道伴随她半生的裂痕，此刻在蓝宝石项链的辉映下，竟显得像件精心设计的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