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的传送带发出老迈的喘息，古月方想的手腕在螺丝刀握柄上磨出淡红的茧。
当第三千六百二十一颗螺丝嵌入散热器卡槽时，他听见头顶通风管道传来细微震动，像是巨型机械心脏的瓣膜开合声。
车间的白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把每个人的影子都压成扁平的墨团。
古月方想的防静电服领口已经泛黄，随着机械性的点头动作摩擦脖颈，细小的纤维簌簌落在深灰色工装裤上。
古月方想这条流水线人不多，总共就七个，除了他个个都是黄毛，绿毛，红毛啥的。
“我叫古月方想，当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进厂了。”
“如果巅峰留不住，那就进厂包吃住！”
原本以为只是这么一句玩笑话，但似乎成为了桎梏的枷锁，无法摆脱。
“生死轮回两班倒，暗无天日鬼车间！”
“这都是命啊！”
“什么时候能中彩票啊！”
“维哥，别做梦了，还不专心打螺丝。”
黄毛维哥看了眼绿毛李贵：“我告诉你们啊，等我在这里打几个月螺丝挣到钱，我肯定会出去闯出一番天地的！”
“混好了别忘了哥几个哈。”红毛张闲打趣道。
“李杜，别在唱歌了，一天天的脑子是不是上班上傻了，对着螺丝刀唱歌。”
最前面打螺丝的李杜听到有人喊他，只是转过身对那人嘿嘿一笑：“对，对不起，实在是太无聊了，上班时间过得老慢了，太难熬了。”
“真的是佛了这组长，一条线连个妹子都不舍的放，老子在这里干了这么久，除了螺母是母的，就没见过其他母的了。”
“这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连对象都找不到啊。”
黄毛陈维摸了摸嘴唇：“你们说那D组那张姐怎么样？”
“卧槽了，你真的是饿了啊黄毛，张姐都三十好几了，你真的是什么都吃得下！”李贵笑了出来。
“但她腿比我命都长啊！”
“还有她那熊，又大，又白，起码得有D啊，虽然三十多了，但皮肤保养的好，白嫩白嫩的，而且听说他老公意外出车祸死的早，已经孤寡好多年了，这样的女人万一饿了那比我都得饥渴，那我是不是嘿嘿，就有机会了？”
“你可真是饿了！”
“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我刷到了戏台上的月光好像直播好像被封了！”此时张闲转移话题聊道。
“真的假的？那可是我女神啊！看不到她直播我晚上该怎么活啊！”陈维有点诧异为啥被封掉了。
“真的，听说直播的时候太代入了，又是棺材又是血的，老吓人了，估计是把管理员看怕了吧。”
“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上班聊天的！还能不能干了！不能干赶紧滚蛋！这里不养闲人！陈维，张闲！”组长赵立国来到他们面前，看他们在聊天便对着他们一顿狂轰滥炸，口水呲在他们两脸上，硬是硬控了他们几秒。
“对不起组长，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两人连忙对着赵立国点头哈腰道歉。
“我可告诉你们，公司让你们来上班是给了你们创造价值学习成长的机会，你们要好好为公司着想，努力为公司创造价值，多学学隔壁线刘阿三，一天能打两万颗螺丝，再看看你们，真不知道你们是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摸鱼的！再有下次全部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你们在看什么！也想挨吊吗？还不赶紧做，没做完都留下来义务加班！”赵立国转头对着线上人人开骂。
听到这些，方想几人顿时埋头苦干起来。
“换班前最后一次质检。“组长经过时踢了踢堆积如山的纸箱，“你们两个待会把这些透明包装里的电路板全部搞完，搞完才能下班，不然扣你们工资！”
看着赵立国逐渐离开的身影，陈维张闲便开始对着他疯狂吐槽起来。
陈维吐了一口老痰：“啊呸，什么玩意，他刚刚要是敢在骂我一句我就原地真实他！”
“真的是笑脸给多了，维哥，要不是你刚刚拦着我我早就过去扇他大嘴巴子了。”看赵立国走后张闲也趁机吹了起来。
陈维转身对着线体上其他几人说：“说真的，要不是看要不是看他这么大年纪了，我早就让他躺地上了，妈拉个巴子。”
听到这些言辞，众人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这样事情在这里发生很正常，毕竟官场有官威，工厂也就有工威了，众人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在这里只要被看到有人聊天摸鱼或者手下的活停了下来，那组长便会屁颠屁颠跑过来抓着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开骂，像是在展现他们的威严，碰到漂亮女生的话也会把她们挖到自己身边做什么助理啥的，如果女生不听话，那就安排她们去最累最脏的活。
有的女生确实会为了谋取一个轻松的岗位，便会把自己献出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再不济，碰到一些胆子大的敢反抗的就直接让她们离开，顺便借此事开个大会彰显出自己的威严，自己的实力。
毕竟，工厂从来不缺劳工，敢反抗，那就来一波杀鸡儆猴……
古月方想盯着自己映在螺丝刀尖上的倒影，被护目镜压出深痕的鼻梁，还有瞳孔里凝固的灰调。
他的动作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臂，取螺丝、对准、旋转、按压，每个关节都在分泌相同的乳酸。
其他人也一样，没日没夜的重复着这几个动作，宛如机器，但也不一样，机器坏了会有人来维修，但人病了他们会自己买药吃，丝毫不担心身体会垮掉。
午休铃响起时，泡面桶盖上的冷凝水正顺着塑料膜往下淌。
这是他今天的午饭：大爆椒。
“方老板，你咋落魄到吃泡面嘞，这可不像你啊。”李杜端着饭盘来到方想旁边坐了下来。
“这一看就是给自己的那个女神买礼物了呗”张晨也端着饭盘来到方想身旁坐下。
他和方想是一个村子里面出来的，从小和方想玩到大，也知道他有一个爱慕许久的女神，只不过这段恋情并不咋样。
李杜打趣道：“别当舔狗了方兄，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方想收起手机回应着李杜：“我咋可能当舔狗，我是不是舔狗我自己能不知道吗？”
“好好好，你不是舔狗，你是傻狗，啊哈哈哈哈。”李杜笑道。
方想站起来眼神死死盯着李杜：“你再说一遍！”
李杜看方想站起来，连忙后退摆着双手：“哎呀，开个玩笑嘛，来给你个鸡腿赔个不是行了吧。”直接把饭盘的大鸡腿夹起来放在了方想泡面碗里。
张晨此时拍着方想肩膀一脸语重心长：“来，先坐下，我说你们倒是进展怎么样了，有没有希望，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头啊，你今年都20了，年纪不小了。”
其实这事情方想心里是没有底的，王珊家里条件非常好，是城里人，父母是做生意的，而且在开阳小区还有几套房，都是小洋楼，价值好几百万。
他只是一个工厂打工仔，要不是通过游戏，他们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差距太大了。
方想他很早就辍学出来打工了，面对这份人生中的第一段感情他不想放弃，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吧，在这位初出茅庐的少年心中发芽，哪怕是让自己生活过得拮据也会尽力的满足她的所需。
另外一种原因，这三年为了给她买礼物制作惊喜导致自己成了月光族，一旦失去那可就前功尽弃了，说来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明知得不到的，就更加爱吗？真是蠢货。人可以拥有幻想，但不能让自己时常在幻想中渡过。
犹如赌徒一般，他在赌他们所谓的爱情能够超脱物质的依赖。但很显然这是不现实的，但人往往就是活在这不现实的梦里。
在面对张晨的询问也是随便应付着：“应该能成吧。”
“应该？老弟你在玩什么飞机……”
一阵无言后。
古月方想靠着防尘帘蜷缩在更衣柜前，看着手机屏保上那张三年前的油画习作。
画布角落的向日葵早已褪成土黄色，就像他逐渐模糊的调色盘记忆。
工具箱最底层藏着的速写本里，未完成的机械臂素描被机油浸透了线条。
方想打开某博，手指飞速的滑动着屏幕，一条条帖子飞来飞去，直到看到一篇名为网红主播闹鬼事件的帖子后才用大拇指按住。
他的视线很快被这片帖子的内容所吸引。
帖子是有一位ID鬼新娘发布的，上面写着：“戏台上的月光直播回放。”
点开帖子，下面有着诸多网友在回帖。
“卧槽了，这视频太恐怖了，必须举报下架！”
“苏苏女神我爱你！”
“这是主播搞得特效吗？还挺真实的哈。”
“主播可是专业搞灵异论谈的，这次该不会真的撞邪了吧？”
“你们看到那主播旁边的大红棺材了吗？这也是下了血本啊，搞了这么多道具。”
“为啥主播主页被封了啊？”
“大晚上玩这么血腥恐怖，能不封才怪，估计过几天就好了。”
“就是这视频剪的太短了，就最后那几秒钟，不够看啊。”
“所以有人告诉我棺材是怎么摆进去吗？这轿厢这么小。”
“一看就是道具啊，正常棺材怎么可能摆的进去啊！”
顺着评论，方想找到主页的那个视频点开一看，视频的画面有点模糊，视频中苏晚正坐在轿厢里面，在轿厢里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大红棺材，主播苏晚则是穿着血红色嫁衣躺在棺材中央，双手紧紧握着一把生锈的剪刀。
“这剪刀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啊？”方想回忆了一下，好像在D组的张桂芳张姐也有一把这样的剪刀，只不过那把好像没有生锈。
视频突然传出嗞嗞嗞的电流声，方想看到苏晚手上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耳机？”
嗞嗞嗞。
视频传出来的电流声越来越刺耳。
方想习惯性的拨动着减音键，却发现就算把声音全关了这股嗞嗞嗞的声音还是会出现。
“什么情况，这视频该不会有病毒吧？”
就在此时，方想不经意间好似看到苏晚那紧闭的双眼居然缓缓睁开，目光死死的盯着屏幕面前的方想。
察觉此异样，方想也是一愣神。啥情况这是，这不是录制的视频吗？为什么里面的主播会盯着自己？方想发现这苏晚的眼睛居然随着自己的眼睛在蠕动！
“啪！”
“哎哟，这不是方老弟吗，这是在看什么呢？看的这么仔细。”一个戴着防尘口罩的女子走向了方想。
“林姐姐好！”方想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前女人看似已经三十五六，实则已经四十二岁了，林秀云站在自己的面前，脖颈后仰的弧度与组装台上恒温焊台喷出的白雾保持着微妙平衡。
这是她在这家电子厂的第十七个年头，四十二岁的面容像是被精密仪器测量过般恰到好处地衰老着。
眼尾褶皱并非松垮的波浪线，而是像电路板蚀刻的精细纹路，在颧骨凹陷处叠出细密的同心圆。
林秀云来到方想旁边看见视频的这一幕便打趣着：“哟，都要上班了还在看美女呢，还是民国风，你小子爱好挺不错的呢。”
方想有点不好意思的答了句：“林姐！没什么事我先进去上班了哈。”
“这么着急啊，要不再看看？没事，男人爱看美女天经地义的，姐姐我懂，都是过来人。”林秀云拍着方想的肩膀细细说道。
听到这话方想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这个女人在这家公司是非常可怕的。
“等晚上下班再看吧。”
因为上班是不能携带手机的，方想便将手机息屏放入鞋柜，便急匆匆的跑去流水线打螺丝。
待方想走后，手机却离奇的亮起了屏幕，在屏幕正中央出现四个似是用鲜血组成的字，字迹有点凌乱，歪七扭八的，大致能看出来写的什么。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