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下，浇不灭祠堂梁柱上窜起的火焰。顾砚秋的枪口在林砚书和林砚铭之间游移，雨水顺着枪管滑落，混着血珠在青石板上绽开暗色的花。林砚铭捂着右臂的枪伤蜷缩在角落，酒气与血腥气在热浪中蒸腾，而林砚书的素白长衫已被鲜血浸透，肩头的玉佩伤口仍在渗血。
“顾砚秋，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洗净顾家的冤屈？“林砚书突然低笑，血水顺着下巴滴在碎裂的玉佩上，“码头的货船沉了，可账本的副本早被送到洋人手里。你顾家的仇，永远...“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穿透他的左肩。顾砚秋的手指紧扣扳机，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在眼底凝成冷冽的光：“我要的不是林家灭门，是让你们生不如死。“他转身望向锦瑟，后者正蹲在满地碎片中，将两半玉佩拼合。
锦瑟指尖抚过玉佩上的暗纹，戏服上的流苏扫过青砖缝隙里的胭脂渍。那是三年前林老爷第一次来戏园时，她甩水袖时不小心蹭落的。当时他坐在二楼雅座，茶盏在掌心碎成齑粉，双眼死死盯着她耳后那颗朱砂痣，仿佛在看一具从记忆里挖出来的尸体。
“墨家的镯子，顾家的玉佩。“锦瑟从回忆中惊醒，抬头看向顾砚秋，发现他腰间的半块玉佩与自己手中的严丝合缝。火光映着她腕间的墨家镯子，忽然想起新婚夜林老爷颤抖的手抚过镯子时，低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二十年前，我看着她戴着同样的镯子死在我面前。现在...该还债了。“
顾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解下腰间玉佩，与锦瑟手中的碎片拼接，一道血色纹路在火光中浮现。“这是墨家秘制的玄铁令。“他嗓音沙哑，“当年我爹用它换了林家走私的证据，却死在了码头。你可知墨家与顾家的渊源？二十年前，我祖父替墨家押运账本，途中被林家老太爷截杀，账本从此下落不明。顾家因此背上通敌卖国的骂名，而墨家为护账本，举族迁徙，不知所踪。“
祠堂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林砚铭踉跄着扑向佛堂供桌，不是抓起族谱，而是奋力推开燃烧的梁柱。“都住手！“他抹去嘴角的血迹，酒气中透出清醒的决绝，“林家的罪孽不该由无辜者承担！“他扯开衣襟，露出贴身收藏的泛黄账本复印件，“这些证据，我早已备份妥当。“
火势蔓延至房梁，砖石簌簌坠落。林砚书忍痛扯下浸透鲜血的长衫，用布条缠住顾砚秋被梁柱压住的右腿。“爹临终前让我保管玉佩，不是为了庇护家族，而是要我协助墨家后人揭露真相。“他望向满地账本，眼神坚定如铁，“我祖父当年为了扩张林家势力，勾结洋人走私鸦片，父亲虽厌恶此举，却被族老们胁迫参与。从发现祖父手令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收集证据。“
“够了！“锦瑟突然举起玄铁令，雷光在令牌上折射出冷芒，“看看你们脚下的青石板！“她踢开砖石，锈蚀的铁盒中涌出林家历年走私的账本。顾砚秋颤抖着拾起父亲的家书，信中字迹力透纸背：“若我遭遇不测，务必将账本交于墨家后人。林老爷虽一时糊涂，但砚书这孩子...他终将成为照亮黑暗的炬火。“
惊雷炸响，祠堂主梁轰然倒塌。林砚铭扑向火海，将昏迷的族老们逐一救出；林砚书挥动马鞭缠住顾砚秋的手腕，拼尽全力将他拖离险境。浓烟如毒蛇般钻入鼻腔，锦瑟在满地瓦砾中疯狂翻找，指尖被碎瓷片割得鲜血淋漓——她要找的，是三个月前藏在祠堂地砖下的墨家账本残页。
“锦瑟！“顾砚秋的嘶吼穿透雨声。他挣脱林砚书的束缚，逆着人流冲向祠堂深处，子弹擦着耳畔飞过，在青砖上迸出火星。断梁擦着她的耳畔坠落，他合身将她扑倒在残墙边，后背被钢筋划出狰狞的血口。“不要命了？！“他怒道，却在看到她手中泛黄的纸页时瞳孔骤缩。
锦瑟将账本残页塞进衣襟，借力攀上断壁。“这是顾家的清白。“她回头看向顾砚秋，雨水混着血水从下巴滴落，“也是林家的死刑状。“话音未落，又一根梁柱轰然倒塌，顾砚秋咬牙将她扛上肩头，在飞溅的火星中冲向雨幕。
三人在暴雨中喘息，身后的祠堂化作灰烬，却露出地基下密密麻麻的铁盒——除了账本，还有一沓泛黄的信件。林砚书拾起其中一封，父亲的字迹在雨幕中格外清晰：“洋人以公布祖父当年屠杀墨家押运队的证据相胁，我不得不继续走私。这些年我暗中记录每一笔账目，又将玄铁令碎片交予你，望墨家后人能以此为钥，终结这场噩梦。“信纸边缘有干涸的泪痕，晕染了最后一句：“若砚书能看到这些，告诉他，爹对不起他，更对不起那些被鸦片害死的百姓。“
林砚书跪在雨中，任由雨水冲刷脸上的血污，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攥着草拟的学堂章程冲进父亲书房，烛火在林老爷颤抖的手中摇曳。“爹，办新式学堂能开化民众，让更多人看清林家的罪孽......“
林老爷的茶盏重重摔在青砖上，碎瓷片溅得满地。“住口！祖宗的规矩容不得你胡来！“他的吼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却在触及儿子眼底的光时弱了下去。深夜，林砚书躲在廊下，看见父亲借着月光翻看《新青年》，苍老的手指划过“德先生““赛先生“的字样，长叹声惊飞了檐下的雨燕。
此刻，祠堂废墟的铁盒里，林砚书翻开父亲的日记本，褪色的墨迹在雨中洇开：“砚书今日又提办学堂，我佯装怒斥，却想起当年墨家姑娘说过，‘真正的救赎是让光明照进黑暗’。或许...或许我该放手让他试试？可族老们的眼睛都盯着，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原来爹早就在赎罪...“林砚书将半块玉佩放入锦瑟掌心，“如今，该由你们带着证据，去洋人租界讨回公道。“
顾砚秋握紧玄铁令，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制怀表。他拇指重重按下表盖上的暗扣，远处码头突然传来三声短促的汽笛声。顷刻间，货船燃起冲天大火，鸦片与账本在爆炸声中沉入海底。锦瑟望着腕间镯子碎片中藏着的林老爷绝笔，终于明白：林家两代人用生命守护的，不是秘密，而是等待破晓的希望。
雨声渐歇，晨光刺破云层。林砚书扶起重伤的林砚铭，两人将染血的账本整理整齐。远处茶楼里，戴着面纱的墨家后人放下茶杯，望着祠堂废墟上并肩而立的林家兄弟，嘴角扬起欣慰的笑意——她终于等到了，那个用新思想终结旧时代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