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皆可杀

“唔...”

朱顺双手倒背于后,长身而立。

对于许世平的话,他没有立时回应,而是故作沉吟一会后,向边上的柳儿吩咐:“去给大人备些吃食。”

柳儿点头应了声好,欠身退下。

许世平见他气定神闲,心里头又急又期待,自己诚意满满主动登门,无外乎就是想有个妥善的处置方法。

至于政令是搁置也好,亦或其它也罢,其实他并不在意。

当下最紧要的就是安抚那群大户。

如今天下都乱了,难得龙川县还算安稳,许世平胸无大志,明知乱世在即,却也只想如何苟全性命而已。

只不过——唉,自己就这么点要求,如今看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息。

“朱公子,本县心急如火五内俱焚,哪还有吃饭的心思啊。”

“真正是火烧眉毛了呀。”

许世平声音苦涩异常。

朱顺似乎没听到,只自顾往桌边走,安慰道:“县尊勿慌,这边请!适才听继业大兄提及此事,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大人治理龙川十数年,区区一条新政而已,能有什么麻烦?”

“何至于急成这样?”

此时正值酷暑,屋内也闷热的厉害,朱顺擦了擦额间细汗,领着二人来到餐桌前,示意他们坐下。

何继业大剌剌坐在椅子上。

倒是许世平,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了,脸色涨的通红,甫一落座,就急声道:“公子莫要取笑本县了,现如今县内大户联起手来,纷纷到县衙诉苦,说是私有产业,官府岂能替他们做主?”

“状告本县强占民间财物。”

桌面被拍的铛铛响,场中只能听见许世平愤愤的委屈声。

“简直岂有此理,这些田产地亩,本县何曾染指过分毫。”

他面对着朱顺,目光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时而懊恼,时而生气,时而羞愤,时而无奈,到最后嘴唇嗫嚅半天,才终于又微微提高了一些声音。

“但是他们如此说,我竟无以为驳!朱公子,你亦是本县豪门大户,你愿意减租分田,别人又如何能愿意?

这等同将手伸进别人钱袋,抢人财货啊!自古以来,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此不共戴天之仇怨矣!甚至,还有人扬言要向上官告发我等鱼肉乡里。”

“简直荒谬至极!”

声音不大,但情绪很大。

朱顺像第一次认识这位县老爷,神色有些愕然。

印象里,许世平素来都是唯唯诺诺的性格,他很满意。

只是现在,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显然是憋了一肚子委屈。

他说的话虽没错,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可眼下是什么情形?国破家亡之际,这群士绅妄想独善其身。

可谓是愚蠢至极!

还说什么向上官告发?告的是他许知县又不是我朱某人……

朱顺冷哼了一声,轻描淡写道:“龙川荒地山场众多,大多是被人圈地占去,现在公文已发,若有人胆敢违令,县尊难道还怕多锁几个人不成?衙门无非就是比平常多些牢饭花销罢了。再不济将领头之人杀了便是,以此作为震慑,还有人敢多言?

黄有为不是通敌刚死?”

“这......”

许世平倒吸口冷气,大惊之下,“腾”地一声直接从座前站了起来。

震惊地朝朱顺看去。

杀了领头之人?

那可是县内数得上的大户,与州府关系都极为密切,如果真的杀了,莫说乌纱帽,恐怕自身小命都难保。

许世平着实被这番大胆言论吓住了,急忙摆手就要打断对方。

可还没等他开口,朱顺的淡淡的声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至于什么荒地有主,更是无稽之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国难当头,荒废土地等同谋逆!此举又不是让他们倾家荡产,若是建奴来了,别说三成,就是三粒粮食也不会给他们留下。县尊大人若是有为难,便交给继业大兄来办,不过区区小事,无非一切按章而已,哪有什么险阻?

如果实在推行困难的话......”

这话许世平不敢接,但却清楚这话里的意思。

他忽然觉得这厅堂格外的冷。

朱顺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冷眼看向刚站起身的知县老爷,继续道:“那就是诸位没有尽心尽力了。大人有大人的计较,在下也有在下的办法。”

说着,朱顺也站起身,自顾拎起茶壶为他倒水。

“话就是这个话。”

“哪怕是天大的事,许县尊也要担待着,咱们可得同舟共济啊。”

“大人,请——”

许世平整个人如坠冰窖,望着递到眼前的茶水,他咽了口唾沫,艰难的接过来一饮而尽。

此刻他内心无比后悔。

悔自己识人不明,悔自己有眼无珠,怎么就站上了这条贼船?

朱顺睨了他一眼,随后转头看向一旁看戏模样的何继业。

“大兄。

奸人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何继业笑着点点头。

朱顺复又朝许世平看去:“大人,你肯定也这样认为的吧?”

许世平心脏陡然一紧,急忙放下水杯:“公子切莫冲动,当心激起民愤,龙川县太小,但有风吹草动都隐瞒不住。”

“民愤?”

朱顺摇头,收敛了表情:“这些人可算不得百姓,他们的荣华富贵可都是历年来剥削的民脂民膏,县尊看那巫三祝如何?曾为朝廷重臣,如今龟缩在霍山......可有思君报国之意?”

“此人巨奸!”

“我等起义兵,就是要保境安民,当前首要之事,便是要劫富济贫,将田地还之于民,给予他们生机。”

朱顺说的理直气壮,听得许世平眉头直皱。

不提巫三祝还好,一提起这人,他自己都感觉窝心恼火,此人募得不少私兵却蜷缩在山内,与那黄有为是亲属,二人沆瀣一气,没少在县内为非作歹。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忧心。

官府告示已经通传全城,自己也已经向上官诉明原委,可万一巫三祝得知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对方会不会报复自己?

暑气正盛的日子,许世平忽然打了个寒噤。

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他猛地摇头,姿态极低道:“公子且宽心,本县这便回去亲自处理,但凡有抗令的士绅,全部将其锁进大狱,您万不能再杀人了呀!”

死一个黄有为已经够麻烦了,若再杀了其他士族。

他想都不敢去想。

真要走到那步,许世平觉得自己小命差不多也该到头了。

“你倒是谨慎。”

朱顺闻言不置可否。

如果放在之前,他肯定愿意结交这帮士族,但自从经历奇遇后,脑子里多出的记忆告诉他,这群人乃是蛀虫。

崇祯死前怒言‘文臣各个皆可杀’!

而朱由菘南京称帝时,一干文武大臣,皆沉浸在东晋南宋的美梦中不可自拔,面对狼子野心的建奴无动于衷,只一厢情愿的寄希望于“连虏平寇”。

为此竟不惜与建奴划江而治。

而以“君子”“清流”自居的东林复社人士,更是尽使党争之能,在建奴南下之际,还不忘造出“大悲”、“假太子”以及“童妃”三大案。

以此来攫取政治利益。

富可敌国的勋贵士族,都为李自成的兵败而欣喜若狂,哪怕是建奴兵分两路鲸吞大明时,还有人言“寇必败于虏,我朝效仿南宋与虏划江而治即得太平。”

直到多铎挥军南下,入江北四镇如入无人之境。

误国至此,这群人......

如何杀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