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最后一个暑假，文天志逐渐走出了阴霾。即便如此，他仍会去巷尾看方晓燕旧居的窗棂，去虹河畔踩两人曾并肩走过的鹅卵石，甚至独自爬上青牛山，看山神庙的判官像是否补好了剥落的漆眼。
周琴将儿子的举动尽收眼底。见他身形日渐挺拔，眉宇间阴郁渐散，心下稍安。唯独近来总往王老师家跑，一去便是半日，回家时神色恍惚、口中念念有词，叫她莫名心慌——那位被辞退的独居老教师，当年可是镇上出了名的怪人。
有一天竟然问周琴：我的肉体是妈妈给的，那我的思想从哪里来的；还有庄子到底是不是蝴蝶。还整天不是捧着本《查拉图斯特拉》就是《庄子》，周琴偷偷看过，当然也没看懂。
周秦把这些说给文建国说：“老王别是把天志教成书呆子！“她最担心的还是儿子将来可别学了那个王老师。
好在周琴让他好好学习，准备迎接不到一年就要来的高考时，文天志还是很听话的去读书。
文建国想到儿子出生时的境况，多少也有点担心。就总喊天志去卫生所帮忙，想让他看看现实中人的状态。
文建国想起儿子出生那夜的血光，心下微沉。次日便拽着天志到卫生所打下手。艾草焦烟缭绕中，少年盯着父亲刺入穴位的银针突然发问：“针灸是麻痹痛觉，还是让人学会忍受？“话音未落，三根针“当啷“砸进托盘。
“阴阳五行传了五千年！“文建国额角青筋跳动。
“希波克拉底的四体液说也传了千年。“少年望向墙上经络图，红色虚线在烟雾中诡谲蜿蜒，“真理该被供奉还是解剖？“
《黄帝内经》摔在茶渍里那夜，文家彻底断了儿子与王老师的往来。只是谁也没发现，少年书包里总躺着几本包着数学书封皮的《形而上学》。
父亲逼他背诵《黄帝内经》时，他盯着“阴阳者，天地之道也“发呆，突然问：“如果阴阳是虚构的概念，凭什么能治真实的病？“
又自顾自地说：《周易》上说“乾卦说自强不息，坤卦说厚德载物——那先强还是先载？逻辑陷阱！“
父亲茶杯摔碎在《黄帝内经》封面上。骂他“走火入魔“。
“后来呢？“林悦橙踮脚折了段槐枝，浅黄花穗扫过文天志肩头。
“王老师偷偷塞给我好些书。“少年摊开掌心，淡橙胎记如浸在霞光里的花瓣，“他说思想像种子，要自己破土。“
“破土？“女孩忽地攥住他手腕。
“早听说……你的手上有块花瓣，让我好好瞧瞧“林悦橙拉起文天志的手，仔细端详，”快说说，花瓣的故事吧“
“其实就是块胎记，母亲提及这是出生时接生婆说的祥瑞印记。只不过，它有时候会痒。”文天志不在意地又说道，“有时候，颜色也会不同。”
“神奇，什么时候痒？什么时候变色？“林悦橙急不可耐地追问。
“我也奇怪，一年前还发红，现在淡了一些。还有就是，刚才你第一次牵我手的时候就有点痒。“
“现在呢？”林悦橙急切地问。
“现在好多了。”文天志看着林悦橙好奇的眼睛。
“这是七色堇花瓣，嗷……哈哈，我明白了，你命犯桃花，一有心动的女孩，你就会痒，是不是，是不是？快说。”林悦橙盯着这个牵动自己内心的男孩。
“我也不知道，不过，认识你以后，胎记的颜色就开始变淡了，原来的朱红逐渐散发成橙红了。我也很奇怪。”
“是不是和方晓燕在一起的时候是红色，手也痒过。老实交代。”，说完林悦橙就后悔了，为什么自己找别扭呢。接着快走两步。
文天志紧追两步，只是牵着她的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忽然想起王老师临别时的话：“有些问题不必求解，等春风化冻，自有答案浮出水面。“
少女懊恼的侧脸映着夕照，比所有哲学命题都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