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第一次试图下床时，摔碎了药碗。萧煜闻声冲进屋内，看见她跪在一地瓷片中，右手撑着地面，左手死死按着太阳穴。晨光透过窗棂，将她颤抖的身影切割成碎片。
“经脉逆行还敢乱动？“萧煜一把将她捞起，掌心触及她手腕时脸色骤变——三道紊乱的真气正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雪娘抬头，苍白的唇上咬出一道血痕：“脑子里...有东西在烧。“
萧煜立刻明白了。锁魂散的毒性被续魂丹压制，但武者真气与药力正在她经脉中厮杀。他二话不说将人抱回床榻，从针囊中抽出三根金针。
“忍着点。“
第一针落在百会穴，雪娘浑身剧震；第二针扎入膻中，她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当第三针逼近气海穴时，她突然抓住萧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你会金针渡穴？“她眼中闪过锐光，“这不是江湖游医该会的本事。“
萧煜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娘子忘了？我祖上原是太医。“他轻轻挣开钳制，金针准确刺入穴位，“现在跟着我调息——吸气，沉入丹田。“
雪娘眉头紧锁，却依言而行。随着呼吸渐稳，她惊愕地发现体内乱窜的热流开始有序循环。更奇怪的是，这套调息法门熟悉得仿佛练过千百遍。
“奇怪...“她喃喃自语，“我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雪娘困惑地眨着眼，“就像...就像手知道该怎样拿筷子。“
萧煜收针的手微微一顿。楚家秘传的《寒江心法》，他故意只引导了开头，她竟能自行接续后势。这份武学天赋，不愧是楚家最年轻的副将。
“这说明你身体记得。“他故意轻描淡写，“明日开始，每天辰时调息。“
屋外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脆响。萧煜走到窗前，目光扫过雪地上几串新鲜的脚印——不是野兽的爪印，而是靴痕。他若无其事地拉上窗帘，从药柜底层取出一包褐色粉末，悄悄撒在门缝处。
“萧煜。“雪娘突然唤他。
“嗯？“
“你在发抖。“
萧煜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指尖确实在微微震颤。不是恐惧，而是连施金针后的虚脱。他正想搪塞，却见雪娘已经挣扎着下床，踉跄走到灶台前生火。
“我虽记不得事，“她背对着他说，“但烧水做饭的手艺还在。“
铁壶挂在灶上，雪娘的动作从生疏到熟练只用了几次呼吸的时间。萧煜注视着她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密报中关于楚清鸢的记载——“善炊，军中常亲为伤兵熬药“。
夜色渐深时，萧煜收到了第二只信鸽。密信上的火漆印着龙纹，他借着炉火阅读：
“柳相奏请裁北境军饷，陛下已准。楚家案卷宗有异，待查。影阁动向不明，慎防。“
纸角还画着个小小的狼头——这是暗卫统领独有的标记。萧煜将信笺焚毁，灰烬中隐约现出几道焦痕，组成了“幸存者“三个字的轮廓。
“萧煜？“里屋传来雪娘的声音，“我找到些东西...“
萧煜迅速抹平灰烬，转身时已换上温和表情。雪娘站在衣柜前，手里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靛青色衣裙。
“这料子...“她摩挲着衣襟上精致的云纹，“不像山野村妇的穿戴。“
萧煜喉头发紧。这套衣裙是他母妃的遗物，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家传的。“他轻声道，“我娘留下的。“
雪娘敏锐地捕捉到他语调中的变化，立刻将衣裙放回：“抱歉。“
“无妨。“萧煜转移话题，“明日我要上山采药，你...“
“我同去。“雪娘打断他，“躺久了骨头酸。“
萧煜想拒绝，却在看到她眼神时改变了主意。那目光太像三年前宫宴上的楚清鸢——坚定得不容置疑。
次日破晓，他们踏着积雪进山。雪娘走路的姿势已看不出重伤初愈的样子，反而像常年习武之人，每一步都稳当有力。萧煜故意落后半步，观察她无意识流露的细节：遇到岔路时她会先扫视地形，经过陡坡时身体会自动调整重心，甚至在攀爬岩壁时选择了最省力的路线——这些都是职业军人才有的本能。
“你常走这条路？“雪娘突然在一处山脊停下，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小径，“从那边绕过去更近。“
萧煜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那确实是一条更便捷的路线，但被松林遮挡极难发现。“你怎么知道？“
雪娘愣住了。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它们背叛了自己：“我...不知道。“
萧煜心中暗惊。这是楚家军巡逻队的秘密通道，地图上都不会标注。他故作轻松地笑笑：“许是昨日我煎药时提过。“
雪娘将信将疑，却也没再追问。行至半山腰，萧煜突然按住她肩膀：“嘘——“
二十步开外的雪地上，几只灰狼正在分食什么动物。雪娘眯起眼，右手下意识往腰间摸——那里本该有佩剑的位置空空如也。萧煜注意到这个动作，默默从靴筒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她。
“用这个防身。“
雪娘接过匕首的姿势娴熟得令人心惊。她手腕一翻，刀尖已对准头狼方向。就在此刻，一阵狂风卷起积雪，狼群警觉地抬头。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萧煜终生难忘。
雪娘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左腿后撤半步，右臂横在胸前，匕首以特定角度斜指地面。这个防御姿态完美封住了所有攻击角度，正是北境军中赫赫有名的“狼顾式“。
头狼龇牙低吼，却迟迟不敢扑来。僵持片刻后，狼群竟缓缓退入树林。
“它们怕你。“萧煜轻声道。
雪娘盯着自己的手，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我不明白...“
归途上，萧煜故意绕道经过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崖。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北境平原，远处还能看见军营的轮廓。
“那是...？“
“北境大营。“萧煜观察着她的反应，“驻守着十万将士。“
雪娘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远处的营寨布局。她不自觉地说出几个词：“辕门该再偏东半里...粮仓离马厩太近...“
萧煜心跳加速。这是楚清鸢在军务会议上的原话！他假装没听见，指向另一侧：“药田在那边。“
当晚，萧煜等雪娘睡熟后，悄悄检查了她左臂的刺青。借着月光，狼形图案下方的编号清晰可辨——“七营·甲字九“。这是楚家亲卫的标记，甲字号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轻手轻脚回到外间，从药箱夹层取出一卷地图。这是北境布防图，边缘处密密麻麻的批注正是楚清鸢的笔迹。萧煜对比着雪娘今日指出的几处地形，连转折角度都分毫不差。
“身体比记忆更诚实...“他喃喃自语，突然听见里屋传来动静。
雪娘在梦中挣扎，额上冷汗涔涔。萧煜靠近时，听见她破碎的呓语：
“...快走...有埋伏...柳相...毒...“
萧煜瞳孔骤缩。他轻轻按住雪娘抽动的手腕，为她注入一丝内力稳定心神。当她的呼吸重新平稳，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窗外，一钩残月挂在树梢。萧煜取出七皇子印玺，在密信上重重按下。信的内容只有八个字：
“楚将生还，影阁将至。“
放飞信鸽后，他回到床前。雪娘睡得正熟，月光为她苍白的脸镀上一层银辉。萧煜不自觉地伸手，却在即将触及她面颊时停住。指尖悬在那道箭伤上方，微微发抖。
“楚清鸢...“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究竟记得多少？“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与山风交织成诡异的旋律。五十里外的官道上，一队黑衣骑士正在夜色中疾驰，为首之人腰间金牌上，“影阁“二字泛着血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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