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愿，该动身了。”
一道沙哑的声线惊得她脊背发僵，祁愿转身便见黑袍老者立于三丈开外，玄色深衣上银线绣就的星图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老人布满沟壑的面容隐在风帽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祁愿一惊，这老者好像认识自己，余光瞥见老者袖口露出的龟甲纹路，她忽然想起《周礼》所述：太卜掌三兆三易，龟甲裂纹间藏着国运兴衰。
结合今天他在场的表现，难不成是太卜？
毕竟也只有太卜，能掌阴阳卜筮之法，通过卜筮蓍龟，帮助天子决定诸疑，观国家之吉凶，无论是国家祭祀、丧事、迁都、征伐，都必须参考太卜在太庙的占卜。
由此推断，这个老者很有可能就是当朝太卜。
黑袍老者在与祁愿对视一眼后，转身便离去了，祁愿的大脑飞速旋转，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太卜大人！大巫大人！”
祁愿跟着老者，来到不远处停放有一辆马车的路边，两名侍卫突然现身行礼，声音惊飞了枝头寒鸦。
太卜？大巫？
祁愿心道，果然，这老者就是太卜。而大巫应该就是自己的身份了，至于大巫是个什么身份，祁愿就有点迷糊了。
祁愿认真的想了想，太卜的属下包括卜正、卜师、男巫、女巫、卜博士、卜生、筮生几种，那自己最大的可能就是其中的女巫了。
一阵细碎的清鸣声传来，祁愿望去，是太卜已经拂袖登上了青帷马车，鎏金车辕上悬挂的六枚青铜铃铛发出的声响。
看到太卜上车后，祁愿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要不要跟上去？
“请大巫移步。”
就在祁愿纠结的时候，马车旁的一名侍卫喊道，祁愿一咬牙，登上了马车。
祁愿进到马车里时，太卜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听到祁愿上车，也丝毫没有睁开的意思。
这也让祁愿松了一口气，祁愿小心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路上，太卜都是闭着眼睛没有开口说话，这也让祁愿注意到了马车外的嘈杂声音逐渐变小，直至最后只听见了马车在路上行驶的声音。
马车辘辘驶过官道时，粗麻衣料摩擦着祁愿的身体，加之祁愿坐不惯马车，有些昏昏欲睡，但祁愿只能将指甲掐进掌心维持清醒。
而斜倚软枕的太卜始终阖目养神，枯瘦指节却不时划过怀中龟甲裂纹，仿佛在默读某种神秘谶言。
“天命...”
太卜突然开口，声如裂帛，手中的龟甲也相击发出碎玉清响。
“...至矣。”
祁愿听到太卜的声音，猝然抬头，却正好看到太卜骤然睁开的眼眸，那瞳仁竟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这颜色祁愿很熟悉，正是青铜器物的颜色。
正当祁愿还在疑惑太卜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时，行驶的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此时尚未夜色，隔着纱幔，祁愿依稀能看到数十骑人马挡在了官道上呈扇形将马车围拢，骏马的嘶鸣撕裂了暮色，如黑云压城的压迫袭来。
见状，侍卫厉声喊道：“何人胆敢拦截太卜。”
为首之人头戴青铜面具，身穿祭服，腰佩玉剑，他开口说道：“太卜司新晋执事玉兆——余臣。”
声音气量很足，但是嗓音却略显稚嫩，想来年龄不大。
看到有人包围了太卜的马车，原本祁愿是想要拉开窗帘一探究竟的，听到来人的话后，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听到余臣这个名字后，祁愿更是微微睁大的眼睛。
余臣，那不就是周幽王的弟弟，也就是后来的周携王吗，他怎么会拦住太卜的马车。
“虢太卜，吾父王之死，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余臣开口说话，虽略有稚音，却又带着如金石相击般的冷意。
驾车的侍卫一听，竟然是宣王的公子，还是太卜司新晋的执事玉兆，连忙下车行礼。
“见过玉兆大人！”驾车的侍卫按剑行礼，“太卜连占七日，还望...”
“望什么？”余臣忽然拔剑而起，厉声道，“望我大周龙脉尽断？望我镐京王气消散？”
“还是望我大周，永堕这岐山？”
侍卫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吓懵了，不敢说话，余臣则是策马逼近车窗，鎏金车辕上悬挂的六枚青铜铃铛无风自响。
“太卜，何不下车一见。”
听到余臣的话，祁愿一惊，难不成周宣王的死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历史上记载宣王很有可能死于一次政治暗杀，公元前782年，宣王游猎圃田时，刺客化妆成杜伯的形象，将宣王射杀后逃逸，但并无详细的记载，因此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也有人说是杜伯化作厉鬼前来索命的，众说纷纭。
这时车帷内传来龟甲摩擦的闷响，太卜用嘶哑的嗓音说道：“公子所言，老臣一概不知。”
余臣突然迸出尖利笑声，惊起林间昏鸦飞起。
“虢太卜，孤且问你，父王崩逝那夜，你在观星台究竟看到了什么？”
但是过了良久太卜都没有说话，场面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反倒是太卜手中摩擦龟甲的频率却快了起来。
就在祁愿觉得双方之间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令人窒息时，太卜终于打破了沉默。
“公子，请回吧。”
说完后对着侍卫吩咐道，“去周原。”
侍卫有些为难的看着余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好在余臣听到太卜的话之后，他若有所思地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人散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侍卫见状，如释重负，连忙向余臣道谢，然后驾车继续缓缓前行。
马车启动后，祁愿心中的紧张并没有完全消散。她忍不住微微卷起一丝窗帘，向外望去。只见一群人骑着马静静地驻立在马车后面，为首的那个人格外引人注目。
那个人身着华丽的蟒袍，头戴青铜面具，身穿庄重的祭礼服，腰间佩着一把玉剑。青铜面具遮住了他半张面孔，只露出下颚那如刀削斧凿般的线条，给人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当祁愿的目光与余臣交汇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一道锐利的目光盯住了。
那道目光犹如闪电一般，直直地穿透了她的身体，让她如遭雷击，猛地放下了窗帘，仿佛惊魂未定。
祁愿的心跳急速加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慌乱。然而，那道目光带给她的震撼却久久难以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