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离不弃

紫燕的不离不弃，如同凛冽寒冬中的一炉炭火，虽未能驱散彻骨的冰寒，却也勉强护住了陆沉心中那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点火种，让他没有彻底沉沦于绝望的深渊。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为了自己，更为了那个愿意倾其所有、与他共担风雨的妻子。

然而，前路茫茫，希望何在？

药田尽毁，族人构陷，主家问责在即，常规的途径已然尽数断绝。

无论是求医问药，还是寻求家族庇护，都已是痴人说梦。

夜深人静，当紫燕带着疲惫与担忧沉沉睡去后，陆沉再次独自一人，点亮了那盏昏黄的油灯。

他没有打坐修炼——心绪不宁，强行修炼只会走火入魔。

他也没有再去哀叹那片化作腐土的药田——徒劳无益，只会消磨意志。

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那个早已被他翻烂、却始终珍藏着的、从旧书摊淘来的包裹之上。

包裹里，静静躺着那本神秘的《百草杂谈》古方笔记。

这本笔记，曾带给他最初的希望，助他改良劣田，辨识草药，甚至领悟了粗浅的内息滋养之法。

但这一次，面对那诡异霸道的灰黑菌丝，笔记中记载的诸多看似对症的方子，却尽皆失效！

是方子本身有问题？还是……自己对笔记的解读，尚有疏漏？亦或者，这本笔记的来历，本身就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而那秘密，或许才是解开眼前困局的关键？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陆沉几近枯竭的心田中疯狂滋生——必须再次深入研究这本笔记！

从它的字里行间，从它的材质墨迹，从它可能存在的任何蛛丝马迹中，寻找到一线生机！

这近乎成了一种执念！

在所有门路都被堵死之后，这本神秘的古籍，成了他唯一能够抓住的、或许并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天色微明，陆沉便已悄然起身。他没有惊动熟睡的紫燕，只是将她昨日塞给他的那个装着最后一点体己钱的兰花钱袋，紧紧攥在手中，然后背上一个空空如也的背篓（只为掩人耳目）。

这一次，他的目的地，并非药铺，也非坊市，而是那个他命运最初发生转折的地方——城隍庙旁的旧书摊。

时隔数月，旧书摊依旧是那副杂乱而充满尘埃气息的模样。

各种泛黄破损的古籍、字画、手抄本堆积如山，散发着纸张、墨水与岁月混合的独特味道。

摊主还是那个瘦削精明、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懒洋洋地靠在一堆书中打盹，对来往的行人视若无睹。

陆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与迫切，走上前去。

与上次漫无目的的淘宝不同，这一次，他的目标异常明确。

他不再仅仅是寻找那些可能记载着有用知识的书册，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与他手中那本《百草杂谈》笔记，在材质、装订、墨色、字迹风格等方面，有任何相似之处的古旧书籍或残卷之上！

他蹲下身，一本本地拿起那些积满灰尘的旧书，仔细地翻阅着。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脆弱泛黄的纸张，感受着它们的纹理与厚度。那本笔记的纸张，似乎是一种极少见的、韧性十足却又质地细腻的兽皮纸，与寻常的竹纸、麻纸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仔细辨别着那些模糊不清的墨迹。笔记上的墨色深沉而富有光泽，历经岁月洗礼，依旧清晰可见，似乎并非凡俗墨汁所能达到。

他的心神，甚至沉入其中，试图从那些字里行间，捕捉到与笔记中那古朴、甚至有些生涩的字迹风格相似的痕迹。

他翻看得极其仔细，极其缓慢，每一页都不放过，仿佛要在这些故纸堆中，找出与那本笔记遥相呼应的“同源”之物。

然而，希望渺茫。

旧书摊上的书籍虽多，却大多是些常见的经史子集、通俗演义、或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普通文书。偶有一些看似古老的抄本，其纸张、墨色、字迹，也与他那本神秘笔记大相径庭。

时间一点点流逝，陆沉几乎翻遍了半个书摊，却依旧一无所获。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那本笔记，就只是某个不知名前人随手留下的、恰好有些奇异之处的杂记？

他不甘心！

他站起身，走到那打盹的摊主老者面前，从怀中掏出几文铜钱（这是紫燕最后的体己，他用得极为谨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老丈，请问您这里……可曾收到过类似这种……”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描述道：“……用一种淡黄色、很坚韧的皮纸书写，墨色很深，字迹比较古老的……嗯，关于草药或者杂谈之类的……残破笔记？”

那老者被惊醒，眯缝着眼睛打量了陆沉几下，似乎想起了这个曾经在他摊上买走过一本破书的年轻人。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皮纸写的？那可金贵着呢！我这儿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哪有那等好东西？后生，你怕是找错地方了。”

陆沉的心，又凉了半截。但他仍不死心，追问道：“那……老丈您收书时，可曾留意过，有没有从特别古老的地方，比如……一些荒废的道观、古墓，或者……祖上传下来的旧箱子里，收来过类似的东西？”

他试图从来源上寻找线索。

老者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皱了皱眉：“我收书哪管它从哪儿来？给钱就收！后生，你到底要找什么？说清楚点！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陆沉看着老者那不耐烦的神情，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他叹了口气，收起那几文铜钱，道了声“打扰”，便默默地离开了旧书摊。

难道……线索真的断了？

陆沉站在熙攘的街头，心中一片茫然。

目光扫过不远处一片更为热闹的区域，那里是惠康县城的古玩市场。各种真真假假的古董、玉器、铜钱、字画、杂项摆满了地摊，吸引着不少附庸风雅的富户和希望能捡漏的投机者。

古玩市场？

陆沉心中一动。

那本笔记如此古老，材质又非同寻常，会不会……它的某些“部件”，或者与之相关的东西，流落到了古玩市场？

比如，制作那种特殊兽皮纸的工艺？或者，研磨那种特殊墨汁的墨锭、砚台？甚至……是与笔记主人相关的印章、信物？

虽然希望同样渺茫，但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能延伸下去的线索了！

死马当活马医！

陆沉不再犹豫，迈步走进了那片鱼龙混杂、喧嚣嘈杂的古玩市场。

这里的摊位，比旧书摊更加五花八门。从锈迹斑斑的铜镜铁剑，到色泽可疑的“古玉”瓷器，从缺胳膊少腿的陶俑木雕，到真假难辨的前朝钱币……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铜锈、旧木头以及各色人等混杂的气味。讨价还价声、吹嘘炫耀声、争执吵闹声不绝于耳。

陆沉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他如同一位孤独的寻觅者，行走在这片喧嚣的“宝库”与“垃圾场”之间。他的目光不再被那些光鲜亮丽或造型奇特的“古董”所吸引，而是专注于那些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他仔细观察着那些残破的砚台，希望能找到与笔记墨色相似的墨痕。

他拿起那些看似古老的墨锭，放在鼻尖轻嗅，试图分辨出与笔记上那淡淡墨香一致的气味。

他翻看着那些零散的、不知年代的旧纸张，哪怕只是一小片，也要仔细比对其纤维与韧性。

他甚至留意着那些摊位上摆放的、用来压纸或者装饰的镇纸、笔洗、印章……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丝与笔记风格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的行为，在那些精明的摊主和老道的玩家看来，显得有些怪异，甚至可笑。

“喂，小子，你看什么呢？买不起就别乱摸！”

有摊主不耐烦地驱赶。

“呵呵，又一个想捡漏想疯了的穷小子。”有路过的看客低声嗤笑。

陆沉对这些视若无睹，听而不闻。他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这种近乎偏执的搜寻之中。

他知道希望渺茫，但他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可能！

他就这样，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看过去，一遍又一遍地失望，却又一遍又一遍地燃起微弱的希望。

时间在指缝间悄然流逝，日头渐渐偏西。

陆沉的脚步，已有些踉跄，脸色也因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而显得更加苍白。怀中的钱袋依旧是鼓的，但他心中的希望，却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被消磨得越来越淡薄。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放弃，准备离开这令人身心俱疲的市场时，他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摊吸引了。

那摊位上，堆放的并非什么值钱的古董，而是一些破旧的木盒子、锈蚀的铁器、断裂的骨簪、甚至还有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

摊主是个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老乞丐，似乎只是将自己乞讨或捡拾来的破烂随意摆放在那里，等着哪个瞎了眼的冤大头能看上。

陆沉的目光，却被其中一个破损了一角的、巴掌大小的黑色石盒吸引了。

那石盒材质不明，非金非石，入手冰凉，表面布满了岁月的划痕。吸引陆沉的，并非石盒本身，而是石盒角落里，残留着的一点……已经干涸凝固的、深黑色的……墨迹！

那墨迹的颜色，深沉内敛，隐隐泛着一丝奇异的光泽！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墨色……竟然……竟然与他那本古方笔记上的墨色，有着惊人的相似！

他连忙拿起那个破旧的石盒，将那残留的墨迹凑到鼻尖，仔细嗅闻！

一股极其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却又异常熟悉的……淡淡的、带着些许奇异草木清香的墨香，钻入了他的鼻腔！

不会错！就是这种味道！与他那本笔记散发出的墨香，同出一源！

这……这难道是……研磨笔记所用墨汁的……砚台？！

刹那间，陆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巨大的惊喜与激动，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丝线索！一丝与那本神秘笔记真正相关的……实物线索！

他强压下心中的狂喜，用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仅有的几文铜钱，递给那个依旧神情麻木的老乞丐：“老……老丈，这个……这个石盒子……我买了！”

那老乞丐浑浊的眼睛动了动，看了看陆沉手中的铜钱，又看了看那个破盒子，似乎没反应过来。

陆沉连忙将铜钱塞到他手中。

老乞丐这才咧开缺牙的嘴，嘿嘿笑了两声，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

陆沉如获至宝般，将那个破损的黑色石盒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虽然，这仅仅是一个破盒子，一点残留的墨迹，距离解开笔记的秘密、解决药田的危机，还有着十万八千里。

但是，这终究是……一丝曙光！

一丝在这无边黑暗中，他苦苦追寻到的、真实存在的……联系！

顺着这丝墨迹，或许……就能找到那墨的来源？找到那笔记真正的主人？找到……那隐藏在古老文字背后的……真正力量？！

陆沉紧紧抱着石盒，转身快步离开了喧嚣的市场。

他的脚步依旧疲惫，但眼神中，却重新燃起了炽热的光芒！

执念寻踪，终得一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