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的白玫瑰香气太浓了。
蓝心跪在灵柩前的软垫上，数着母亲蓝雅手指上的茧。那是常年弹钢琴留下的痕迹，即使在死后也没能消褪。水晶棺里的母亲像是睡着了，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唇上还抹着她最爱的珊瑚色口红。多讽刺，生前素面朝天的女人，死后却被化妆师涂成了海报上的模样。
“蓝小姐，请节哀。“有人往她手里塞了张烫金名片，指尖在她掌心暧昧地多停留了一秒。蓝心抬头，看见一个梳着油头的男人对她微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黏在灵柩上——确切地说，是黏在母亲被冰蓝色长裙包裹的躯体上。
“《星闻周刊》首席记者。“男人压低声音，“听说蓝女士临终前留下了神秘遗嘱？“
蓝心捏皱了名片。灵堂另一侧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香水味先飘过来，那种混合了檀香和苦橙的昂贵气息，像打翻的墨水般污染了满室花香。
“我可怜的孩子——“
一双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从背后环住蓝心，翡翠镯子硌得她锁骨生疼。周老太今天穿了件高领旗袍，脖颈处盘扣紧得像是绞刑绳，银发盘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她弯腰时，胸前的钻石胸针在蓝心眼前晃荡——那是母亲去年送她的七十大寿礼物。
“看看这小脸瘦的。“周老太用拇指抹去蓝心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声音却提得足够让周围的记者听见，“以后跟着奶奶，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闪光灯立刻亮成一片。蓝心看见《娱乐快报》的记者飞快地在平板上写着什么，标题栏赫然显示“婆媳情深！周老夫人含泪承诺抚养巨星遗孤“。
“妈。“周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黑西装衬得他像截烧焦的树干。他伸手整理蓝心的黑纱发卡，这个动作让记者们又一阵狂拍。“该让心心去休息了，待会儿还有媒体群访。“
蓝心猛地站起来，软垫被她带翻，露出底下绣着“星光殡仪“的金线字样。她这才发现灵柩四周的地毯上全是脚印——那些来吊唁的人，有多少是真心来送别母亲的？
休息室里，王律师正在清点文件。看见蓝心进来，他迅速合上文件夹，但女孩还是瞥见了封面上“遗产清算“几个红字。
“蓝小姐。“王律师推了推眼镜，“关于监护权的事...“
门突然被撞开。周伟扯着领带闯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拿相机的助理。“拍几张工作照。“他对王律师说，然后像摆弄玩偶似的把蓝心拉到身边，“笑一笑，宝贝。想想你妈妈会希望我们怎样。“
相机快门声中，蓝心闻到他领口残留的女士香水味——和上周来家里那个“公关顾问“用的一样。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夜，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床单说的话：“小心，你爸爸的镜头...从来只拍对他有利的真相。“
“对了，“周伟临走前状似随意地问，“你妈妈那个保险箱...“
“不知道。“蓝心低头玩着黑纱裙的腰带，那上面有个小小的线头，越扯越长。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蓝心从袜子里摸出那把黄铜钥匙。母亲最后一次住院前，曾把它缝进她最喜欢的玩熊里。“比妈妈命还重要的东西，“当时她咳着说，“留给比妈妈聪明的小心。“
休息室最里侧有个储物柜，蓝心用钥匙打开最下层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本包在防尘袋里的精装书，烫金标题《蓝雅自传：未完成的手稿》，出版日期赫然是下个月。
书里夹着的照片雪花般散落。最上面那张，年轻的蓝雅站在大学礼堂里，身旁清瘦的男生正低头调吉他弦。照片背面写着“文超与雅，1994年校园歌赛“。蓝心翻过其他照片——母亲和这个叫文超的人在录音棚合影、在街边大排档碰杯、在落满雪的松树下牵手...
一张剪报碎片从书中飘出：
“...知名音乐人梁文超澄清，与蓝雅女士仅是旧识。针对周伟先生指控的'插足婚姻'一事，梁表示...“
书突然变得烫手。蓝心听说过这个名字——三年前母亲带她去听的小型音乐会，那个弹完钢琴后对她们座位深深鞠躬的演奏家。当时母亲眼眶发红，散场时却拉着她从后门匆匆离去。
“原来是你啊。“蓝心轻声道，指尖抚过照片上年轻人温柔的笑纹。
自传最后一章只有标题：《重生》。底下是一行被反复涂改又恢复的字迹：“和文超重逢后，我才知道爱本可以不必这么疼...“
门外传来脚步声。蓝心迅速把东西塞回储物柜，钥匙藏回袜筒。门开时，她正假装在系鞋带。
“蓝心小姐？“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探头进来，胸前别着“传媒大学实习“的证件，“我是《青年日报》的林小满，能...能请您母亲签个名吗？“
女孩手里举着的正是蓝雅的首张专辑《玻璃鸟》。蓝心刚要拒绝，却看见女孩另一只手在背后比划着奇怪手势——三根手指蜷起，拇指和小指张开，像鸟类振翅。这是母亲和粉丝间的秘密暗号。
“最后一次巡演纪念版。“林小满走近，声音突然压低，“蓝女士在'玻璃鸟'的'i'字母里藏了微型存储器，她说...总有一天你会需要。“
蓝心接过CD时，女孩往她手心塞了张纸条。展开后是潦草的字迹：
“小心周家保险箱。你妈妈留了镜子在那里。——K“
走廊突然传来周老太尖利的笑声。蓝心攥紧纸条，母亲临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记住，宝贝，他们最怕的不是真相...是记忆。“
灵堂那头，司仪正用夸张的语调宣布追思会开始。蓝心望向水晶棺，母亲躺在鲜花丛中，唇角似乎含着一丝记者们永远拍不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