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我却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胸口像是被纸轿重重碾过,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窗外,月光呈现出诡异的铁锈色,冷冷地洒在屋内,为一切都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色彩。
我低头看向床单,上面散落着细碎的剪纸残屑,那些本应被妥善锁在檀木盒里的红纸小人,此刻却不知为何跑了出来,它们那针尖大的孔洞眼,像是无数双诡异的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我,寒意瞬间顺着脊背蹿上头顶。
我下意识地用指腹擦过枕畔,指尖触碰到的是一片黏腻,定睛一看,竟是五个泥爪印。爪痕深深嵌入棉布纤维,边缘还凝结着暗绿色的藻类,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就好像是刚从河底淤泥里拔出来的一般,透着难以言说的阴森。
“第七夜了……”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喃喃自语。自从从阴墟夹缝归来,每个夜晚,那同一场婚礼都会在我的梦境中不断重复:纸轿的帘幕缓缓掀起,露出的新郎容貌竟与我一模一样,而身着狐嫁衣的新娘,脖颈以上却始终被笼罩在红盖头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徒增无尽的神秘与恐惧。
突然,抽屉里的断魂剪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剧烈震颤着发出蜂鸣,那声音尖锐而急促,仿佛在警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诡异的事情还在继续,那些剪纸小人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开始缓缓移动。
它们整齐地踩着《哭皇天》那哀伤又诡异的调子,用撕开的纸钱铺成一条蜿蜒的甬道。为首的两个童子纸人,冷不丁地转身,惨白的脸颊上,竟浮现出我之前用朱砂点的睛,那原本是阿蛮独有的灵性标志,此刻出现在它们脸上,更添几分怪异。
“咔嚓。”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与愤怒,伸手捏碎了最前面的纸人。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纸人碎屑瞬间化作带倒钩的狐狸毛,如同一根根细针,猛地钻进我的指缝。剧痛袭来,我忍不住闷哼一声,就在这时,二十四个小人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机关,同时裂开锯齿状的嘴,发出尖锐的声音:“吉时到——”
话音刚落,衣柜的镜面毫无征兆地渗出鲜血,殷红的血顺着镜面缓缓流淌,镜中我的倒影,正被无数红丝线缠裹,像是要被缠成一个茧。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床架开始下沉,原本坚硬的床板变成了腐烂的轿顶,床的四角悬挂的纸灯笼,亮起了幽绿的火光,那光线在黑暗中摇曳,映照着四周,让人胆寒。
“破!”我咬咬牙,拿起断魂剪,狠狠贯穿掌心。温热的血液滴落,正好滴在剪纸送葬队的中央。那些小人像是被点燃的火药,尖叫着蜷缩成一团,在燃烧中散发出胎盘焚烧般的腥臭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让人几欲作呕。
黎明时分,微弱的曙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我在洗漱时,不经意间发现指甲根部泛起青黑,透着一股异样。我心中一惊,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挑开食指皮肤,只见半透明的角质层下,竟藏着细密的绒毛,像是某种动物的毛发。
剥落的指甲盖内侧,附着鳞状纹路,就像隐藏着某种正在觉醒的古老密码,让人捉摸不透。
这时,九婆婆托人捎来的苗银镊子,突然从桌上滚落,镊尖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自动指向梳妆台。我疑惑地看向镜面倒影,只见左耳后不知何时浮现出三点朱砂痣,这是之前阴契里从未提及的异变,让我愈发觉得不安。
窗外,阿蛮的剪影一闪而过。自从上次我不小心剪断她的左臂,这个纸人少女就开始躲避日光,可在月光下,却又会显现出真实血肉的质感,行为愈发神秘莫测。
洗漱时,我撸起袖子,惊恐地发现手臂上的尸斑已经连成三枚铜钱状印记。第一枚印记,对应着我在殡仪馆初次使用剪纸术的经历;第二枚,则是向狐仙立下血契的见证;而第三枚……我死死盯着昨夜新增的烙印,钱孔处分明是阿蛮的侧脸,那熟悉的轮廓,让我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叮铃——”突然,窗台的银铃无风自动,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那银铃是从狐嫁轿上扯下的信物,铃舌表面凝结着黑色血痂,我轻轻摇晃,竟洒落细如虱卵的虫卵。这些虫卵落在瓷砖上,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组成八个字:「三日不归,永世为伥」,字迹歪歪扭扭,透着无尽的威胁。
正午,阳光最为炽烈之时,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掀开衬衫查看肋下。只见皮肤表面凸起枝状血管,青紫色的脉络逐渐勾勒出狐狸的轮廓。每一次心脏跳动,那些血管就会抽搐着显现出更多细节:昨天还只是模糊的头部,此刻已清晰到能看见狐吻部的须毛,仿佛有一只狐狸正在我的皮肤下缓缓苏醒。
我赶紧取出九婆婆留下的解毒银针,扎在狐眼穴位上,针尾缀着的五帝钱,在接触到身体的瞬间,开始不断变黑,像是在吸收着体内的毒素。
我翻开她留下的《傩巫医典》,翻到第七页,上面记载着「狐毒入髓」的症状:“患者将经历三蜕,初蜕指爪,再蜕人言,终蜕人伦。每蜕皆伴魇镇,需以立契者骨灰混雄黄外敷……”书页边缘,有祖父的批注:「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青铜神树灰可替代」。
看着这些文字,我的心情愈发沉重,深知自己的处境愈发危险。
带着这愈发明显的狐化特征,去殡仪馆值夜,无疑等同于自杀。停尸间的走廊里,声控灯全部失灵,黑暗如浓稠的墨汁,将一切都吞噬其中。寂静中,隐隐传来湿哒哒的舔舐声,那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我小心翼翼地走向 3号柜,只见柜门的锁链不知何时自行脱落,柜门缝隙里,垂下一缕白发,在黑暗中轻轻晃动。我知道,那具狐尸正在生长,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陆哥……”王瘸子的声音,突然从冷库深处传来,那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几分诡异,“红事白事都是喜事,您这新郎官躲什么?”我心头一惊,用手电筒照过去,在光束下,王瘸子的影子竟多出三条尾巴,那尾巴随着他的动作摆动,让人不寒而栗。
当我匆忙在值班室反锁房门时,阿蛮突然从墙壁里渗出半个身子。她断臂处缠绕的红线,毫无征兆地崩裂,露出藏在纸层下的青铜薄片,那青铜薄片上的花纹,与罗盘内部的河图完全一致。
纸人少女用残缺的左手,蘸上我的血,在地面画出简陋的狐仙庙布局图,随后,在神龛位置打了个血叉。
“明日卯时,掘地三尺。”她嘴唇未动,声音却直接在我的脑髓里炸响。与此同时,我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这是阴墟生物接近时的本能预警。我转头看向窗外,只见二十四个纸人童子,正贴在玻璃上,用指尖刮擦出《百鸟朝凤》的调子,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在催促着我做出某个重要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