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初心

初心。

人的初心是最容易有，也最容易丢的。

山洞的玉床上，花无咎翻来覆去，只觉烦心不已。

那夜不过是随口回答小鬼的问题，没想到让他一个问题想到了以前的许多事。

明心境诀，这可是明心宗压箱底的顶级筑基功法。

按照宗门传统，历来只有宗主亲传的嫡系弟子才有资格修习。

那年头宗门里天才辈出，大师兄的剑意凌厉如霜，二师姐的丹道造诣惊人，小师妹更是百年难遇的阴灵根......为了这个传承名额，哪怕他们是同门师兄妹，也没少较劲。

最后还是大师兄技高一筹，在宗门大比上一剑惊鸿，赢得了这份殊荣。

不得不说，大师兄确实担得起天才之名。

调息篇晦涩难懂的经脉走向，他一刻钟就摸透了门道；反气篇需要逆转的灵力回路，他一周就能运转自如。可偏偏是最中间的明心篇......这位天之骄子却卡了整整三个月。

守修真之初志，持问道之本心，这是刻在明心宗山门石碑上的祖训。

能把这样抽象的理念融入实际修炼功法，当年创出明心境诀的那位祖师爷，想必也是个妙人。

修炼明心篇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要直面内心最真实的渴望，你究竟为何踏上修仙之路？

这个问题对其他同门来说似乎都不难回答。

二师姐每次炼丹时眼中闪烁的光芒，分明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小师妹那拼命三郎的修炼架势，简直是把我要变强刻在了脑门上；至于花无咎自己嘛.......她摸着良心想了想，大概就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偷懒，顺便活得更久一点？

但大师兄的情况就复杂多了。

为行正道而修仙，这个回答听起来冠冕堂皇，可细细琢磨却让人头疼。

什么是正道？是锄强扶弱？是匡扶正义？还是说......仅仅是他想象中那个完美世界的模样？

他想了三个月，最终的破解方法还是换一个初心。

只是换掉的初心还能是初心吗？花无咎不知道，反正大师兄就这样练成了明心境诀。

他由己了吗？大概是由了吧，要不然他也练不成。

后来明心宗灭门，花无咎成了明心宗宗主，她得到了明心境诀，但那时的她重新翻阅，到明心篇的时候却只剩下了沉思。

心由己，不由天。

这世上，果真能如此吗？

她站在明心宗的山顶，只觉得周遭冷的可怕。

她贪生怕死，只想抱个大腿，可为什么，她现在成了这个所谓的救世主？

心里一片混沌，初心早已不见。

大师兄，二师姐，都比她合适。

毕竟她是最废物的那个......

她根本不是什么天选之人，也不是什么伟大的救世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是谁拼了命也打不过自己的师妹，又是谁恐惧于那位深渊之主的威势，才答应了这个荒唐的游戏，让一批又一批的人为她赴死。

当年的故人要是知道她现在这副模样，怕是连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贼老天，你莫不是瞎了眼，要不然怎么选我这个懦夫当继承者？

陆守道的评价真是一点都没错，就因为一个问题，花无咎硬生生把自己关在洞府里别扭了好几天。

天意结界毕竟是模拟天道运化规律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四季。

消沉了几天，外面下了一场大雪。

雪不是只代表悲伤的，晶莹的雪花从山脚开始蔓延，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绣娘，用银线为每座山峰绣制冬衣。

初升的朝阳正将第一缕金光洒向雪原，整座山脉仿佛被铺上了一层镶嵌着金线的蚕丝被，那些起伏的雪丘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粉色。

她从山洞走出，神识下意识眺望，看见小红小绿带着陆守道在广场玩。

“哇啊啊，太快了太快了！”

陆守道的惊叫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他整个人趴在机关兽的前座上，因为速度太快而左摇右晃，活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后座的小绿见状连忙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牢牢固定住。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风雪飘来：“加速加速！！”

“慢一点啊！你们两个！”

小红踩着灵气在后面拼命追赶，脸颊因为着急而涨得通红。

“小绿！要是把他摔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气急败坏地喊着，手指尖凝聚的灵气已经随时准备展开救援。

机关兽上的小绿哈哈大笑几声：“怕什么，他都已经筑基了，再说我的机关术很靠谱的，安心便是。”

“你那个破机关上次不就把自己摔进药田里了吗？！”小红急得直跺脚，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喂！听到没有！给我减速！”

话音未落，小绿突然按下了某个隐蔽的机关。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木质机关兽的背部突然展开一对羽翼状的滑板，尾部喷出更加浓郁的灵气。

“冲冲冲！”

“哇啊啊啊啊。”

“小绿！！！”

光的能量借着阳光作为伪装，偷偷潜入机关兽之中。

嘎达......机关兽突然发出一声不妙的异响，小绿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她慌张地检查着操纵杆，却发现整个控制台都在剧烈震动。

“哎？怎么会有这个声音，不应该......”

她话未说完，砰一声，高高跃起的机关兽当场解散。

这一下，小红吓的脸色都变了，当即想要救援，但这时，带着栀子花香的风吹起。

又是碰一声，小绿摔在雪地里。

陆守道没有摔在地上，他感觉身体一轻，被某种柔和的力量稳稳托住。

那股力量似风一般，让他落入到一个人的怀抱里。

抬头，正好能看见那略有波动的双眸。

他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然后笑道：“宗主姐姐好！”

花无咎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倦意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关切，平静得就像另一个机关木偶。

“......嗯。”

她微微点头，算是应答。

这态度，和现在下的雪一样，既不算温暖，却也谈不上冰冷。

但他却能从她的双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