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霓裳乱

霞飞路的霓虹灯管洇着黄梅天的潮气,在玻璃橱窗上淌出胭脂泪。苏明月望着“云裳阁”里那袭珍珠灰旗袍,流水纹的提花里仿佛游着未写完的断章。老板娘的金牙在暗处一闪:“这件衣裳昨日才从常德公寓收来,说是张爱玲穿过的。”

旗袍盘扣触手生温,第三颗纽襻的丝线脱了半寸,露出里头夹着的《紫罗兰》杂志残页。苏明月用蔻丹指甲轻捻,1943年4月的刊头赫然印着《十吻》连载,边角却添了行小楷批注:“凯司令栗子蛋糕,每日午时三刻。”

街角传来黄包车的铜铃响。穿灰呢西装的男子拎着美琪大戏院外卖匣匆匆掠过,呢帽檐压得低,露出的怀表链在暮色里泛着旧银光。苏明月腕间的珍珠忽地断了线,滚珠在梧桐树影里拼出“SOS”的暗号——最后一粒正卡在男子皮鞋纹路间。

“小姐的方糖要化了。”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女侍应端来咖啡,鎏金小勺在杯沿敲出《良友》画报广告歌的调子。第三块方糖果然融得蹊跷,半透明的棱角里浮着张爱玲的手迹:“十吻成霓时,方知香港是件爬满电子虱子的玻璃纱旗袍。”那些个蚤子竟在方糖里排成经纬度。

百乐门的霓虹招牌突然暗了三秒。穿和服的女子从东亚书报馆闪出,木屐声混着《女声》杂志的油墨味。她怀中的《十吻》剪报本页角微卷,某处“吻“字的“勿“旁被朱砂圈住,倒像沈家老钟表行的商标。

苏明月的高跟鞋跟卡进霞飞路年久失修的石板缝。穿香云纱的妇人恰在此时撞上来,翡翠耳坠的银钩勾住她珍珠灰旗袍的前襟。“对勿住呀,”妇人吴侬软语里掺着宁波腔,“今朝张小姐的栗子蛋糕又送迟了。”她指间漏下的凯司令包装纸,油渍恰印着外滩防汛墙的铜牛轮廓。

大光明戏院的霓虹灯管突然爆出青烟。穿工装裤的放映员攀在铁梯上修理,工具袋里掉落的胶卷盒滚到苏明月脚边——盒盖内侧用口红写着“《十吻》终章,大西路67号”。胶卷在暮色中舒展,竟是张爱玲被软禁在洋楼窗前写作的侧影,窗棂的雕花投在稿纸上,恰是百乐门穹顶的星图。

“沈先生的外卖。”穿白制服的侍应生捧着描金食盒掠过,法式焗蜗牛的香气里混着龙涎香。苏明月瞥见菜单背面印着《申报》讣告栏,某则“苏氏明月女士病逝”的启事日期,正是她穿越回民国的前夜。

霞飞路突然响起周璇的《夜上海》。留声机的声浪撞碎咖啡馆玻璃,穿阴丹士林布的女学生抱着《东方杂志》跑过,胸前的圣约翰大学校徽闪过幽光——那徽章暗纹竟与苏明月现代警员证上的编码别无二致。

穿长衫的男子在此时推门而入。他摘下呢帽露出沈鹤鸣的眉眼,怀表链上缠着半朵枯萎的茉莉:“苏小姐可知凯司令今日的特供?”他指腹抚过咖啡杯沿的水渍,“第三块方糖总在午时三刻融化,恰是张女士囚室换岗的时辰。”

暮色漫过常德公寓的铸铁阳台。苏明月珍珠灰旗袍的第七颗盘扣突然绷线,滚落的珍珠在沈鹤鸣掌心碎成齑粉——原是七十六号特务的监听器。百乐门的霓虹在此刻重新亮起,将两人身影投在《字林西报》头版的“十吻谜案”标题上,那油墨未干的“十”字,倒像两柄交错的怀表指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