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离婚那天，天气出奇地好。他站在民政局门口，手里捏着那本暗红色的离婚证，阳光照在脸上，竟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见前妻头也不回地钻进一辆出租车，车子很快消失在街角。老石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卸下了一副担了四十年的重担，肩膀轻得发飘。
上个月领退休金时，老石在银行排队，前面是一对年轻夫妻。女人抱怨男人乱花钱，男人则不耐烦地回嘴。老石听着，忽然想起自己家里那张永远阴沉的餐桌，和对面那张永远板着的脸。那天回家，他破天荒地没把工资全部上交，而是留了五百块钱在口袋里。这钱在他裤兜里揣了整整一个星期，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坐立不安。
“离婚吧。“上周三晚饭时，老石突然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妻子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把青菜放进碗里。“好。“她只说了这一个字，连眼皮都没抬。老石这才明白，原来对方也早就在等这一天。
四十年的婚姻，像一条勒进肉里的绳子。老石记得新婚不久，妻子就把他收藏的邮票全卖了，说是“没用的废纸“；记得儿子发高烧那晚，他想带孩子去医院，妻子却坚持用土方子，结果耽误了病情；记得每次他想买点什么，都要像做贼似的藏私房钱，最后还是会被翻出来，挨一顿数落。最可怕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就会心跳加速，看见妻子的影子投在门上就想躲起来。
分财产出奇地顺利。那套住了二十年的老房子，中介估价九十万。签字那天，前妻突然说：“其实我一直讨厌这个小区。“老石愣住了，他想起当初为了买这套房，自己加班加点，前妻却总嫌朝向不好、楼层太高。原来他们连厌恶都是背对背的，从未真正沟通过。
拿到四十五万，老石在郊区买了个四十平的小房子。搬家那天，他只带走了自己的衣服、几本书和那台老相机——那是他年轻时用第一笔奖金买的，一直被妻子收在床底下，说是“占地方“。新家很小，但有个朝南的阳台。老石在那里放了把折叠椅，每天早晨晒太阳时，他能听见楼下小孩的嬉闹声，而不是永无止境的唠叨。
离婚后的第三周，老石路过体育用品店，橱窗里摆着一双阿迪达斯的跑鞋，标价九百八。他站在窗前看了很久，想起自己年轻时是校田径队的，后来因为妻子说“跑步能当饭吃吗“，就再没穿过跑鞋。那天，老石径直走进店里，试都没试就买下了那双鞋。回家的路上，他像个孩子似的蹦跳了几下，鞋底弹性很好，踩在地上轻飘飘的。
现在老石的生活简单而有规律。早晨六点起床，喝杯豆浆，然后去河边慢跑。他认识了几位跑友，都是退休老人，大家边跑边聊，没人问他为什么总是独自一人。跑完步，他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蔬菜，回家煮一碗清汤面。下午看书或骑车去郊外拍照，晚上看会儿电视就睡。没有争吵，没有提心吊胆，没有永无止境的挑剔。
儿子来看过他一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老石明白，年轻人总觉得父母离婚是件悲惨的事。但他没法解释，这种独处的快乐，就像憋气太久后终于能大口呼吸的感觉。儿子临走时说：“爸，你好像年轻了。“老石笑了笑，没告诉他，自己刚在网上订了张去云南的机票，这是四十年来第一次独自旅行。
有些婚姻就像一双不合脚的鞋，穿着走路，每一步都疼，但人们总以为忍一忍就能磨出茧子来。其实不如趁早脱掉，哪怕光脚走在路上，至少每一步都是轻松的。
阳台上，老石新养了几盆多肉植物，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绿色。他给它们浇水时，忽然想起前妻最讨厌家里有盆栽，说是招虫子。现在好了，这里只有他和这些安静的生命，谁也不嫌弃谁，谁也不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