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泪鬼婴

清晨的雾气笼罩着城西贫民区,郑之许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洼。三天前那个陌生女鬼的指引,将她带到了这片她从未踏足的街区。

“应该就是这附近了...”她低声自语,环顾四周低矮破旧的茅屋。

转过一个拐角,一阵微弱的哭声突然传入耳中。那不是活婴的啼哭,而是带着幽幽回音的啜泣,郑之许太熟悉这种声音了。她循声望去,看见一个模糊的婴儿影子飘在一间茅屋的窗前,半透明的小手拍打着窗棂。

郑之许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婴儿鬼魂察觉到她的存在,转过惨白的小脸,血泪斑斑。令人心惊的是,它胸口有一个乌黑的手印,像是被人狠狠按过。

“可怜的小家伙”郑之许轻声叹息,伸手想触碰,却只感到一阵刺骨寒意。

茅屋的门突然打开,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妇人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她:“姑娘找谁?“

郑之许一时语塞,目光却越过妇人肩头,看到屋内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牌位,前面供着几朵野花。

“我...我是路过。”她急中生智,“想进来讨口水喝。“

妇人神色稍霁,但眼中的悲伤浓得化不开:“随我来吧。”

屋内突然传来一个婴儿的啼哭,不同于刚刚推荐的哭声,是健康响亮的活婴哭声。妇人慌忙回屋,郑之许趁机瞥见一个约莫三个月大的男婴躺在摇篮里,而桌上的牌位上写着“爱子周小宝之灵位“,日期是半个月前。

奇怪的是,那婴儿鬼魂依然飘在窗外,没有跟着妇人进去。

“这位大嫂,”郑之许跟进门,“您的孩子多大了?”

妇人抱起啼哭的婴儿,轻拍安抚:“刚满百日。“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只是...不是我生的那个。”

郑之许心头一跳:“此话怎讲?”

妇人犹豫片刻,或许是压抑太久需要倾诉,终于开口:“我亲生的孩儿半个月前突发急病死了...那日接生婆王妈妈恰巧来访,见我悲痛欲绝,就说她认识一个刚生完孩子就去世的寡妇,留下个无人照料的婴儿...“她的声音哽咽了,“这孩儿就是她使些钱财抱来的。”

郑之许看向窗外的婴儿鬼魂,它正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妇人怀中的孩子。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形。

“大嫂,您亲生孩儿下葬了吗?”

妇人摇摇头:“王妈妈说孩子太小,她帮忙处理...”说到这里,她突然打了个寒战,“姑娘为何问这些?”

郑之许不便明言,只道:“我是县衙的人,最近在查一些案子。能否告诉我那位王妈妈的住处?”

离开周家,郑之许径直前往县衙。婴儿鬼魂跟了她一段路,最终在阳光变强时消散不见。她心中沉甸甸的,如果猜测属实,这不仅是鬼魂作祟,更是一桩残忍的罪行。

县衙书房里,谢平廷正在批阅公文。自那日玉佩之事后,两人虽仍一起办案,但之间总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疏离。此刻见他眉头紧锁的侧脸,郑之许不禁想起那封泛黄的信笺,耳根微微发热。

“大人。”她轻叩门框。

谢平廷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郑姑娘,有事?”

郑之许将城西所见详细告知,包括婴儿鬼魂胸口的黑手印。谢平廷听完,手指在案几上轻叩:“你的怀疑是...”

“我怀疑那孩子并非病死,而是被杀害的。”郑之许压低声音,“而妇人现在抚养的,很可能是接生婆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孩子。”

谢平廷眉头皱得更紧:“调包婴儿?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为钱。“郑之许想起妇人简陋的住所,“那户人家虽穷,但若独子夭折,按习俗要办丧事、立牌位,甚至将来过继子嗣继承香火...接生婆或许从中牟利。而且,我听闻有人会做代孕孩儿的生意,这妇人的孩子便是花了大价钱从接生婆那抱养的。“

谢平廷当即派衙役去查访那个王妈妈,同时调阅近半年来的婴儿死亡记录。结果令人震惊,仅过去三个月,城西就有数十起百日婴猝死的事,且都经由同一个接生婆王妈妈之手。

“太巧合了。“谢平廷翻看记录,“这些家庭都是贫苦人家,且事后都由王妈妈'帮忙'处理后事或介绍过继孩子。“

傍晚时分,衙役带回更惊人的消息:王妈妈最近突然阔绰起来,不仅买了新宅子,还经常出入银号。

“带她来问话。”谢平廷下令,又转向郑之许,“郑姑娘,可能需要你...”

“我明白。”郑之许点头,“如果她身上有死气...”

王妈妈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圆脸盘,笑容可掬,手腕上戴着沉甸甸的银镯子。被带到衙门问话,她丝毫不慌,反而笑吟吟地问:“大人唤老身来有何贵干?”

郑之许站在屏风后观察,一靠近王妈妈就感到一阵阴冷,那种她熟悉的“死气”,比陈管家身上的强烈得多。

“周家婴儿猝死一事,你可知情?”谢平廷开门见山。

王妈妈叹气摇头:“可怜的小宝啊,那日我去看望,孩子已经没气了。他娘哭得死去活来...”

“是你帮忙处理了尸体?”

“是啊,穷人家没能力办丧事,我就帮着埋在了乱葬岗。”

谢平廷突然话锋一转:“那你介绍给周家的那个孩子,从何处得来?”

王妈妈眼皮一跳:“是...是个寡妇的孩子,娘死了没人养...”

“寡妇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这...“王妈妈额头冒汗,“记不清了,我也是听人说的...”

谢平廷冷笑一声,猛地拍案:“王翠花!城西近三个月多名婴儿猝死,都经你手!你可知按《大齐律》,残害婴孩该当何罪?”

王妈妈腿一软跪倒在地:“大人明鉴!老身冤枉啊!那些孩子都是病死的...”

郑之许从屏风后走出:“王妈妈,周家孩子胸口为何会有淤青?”

王妈妈见事情败露,脸色刷白,瘫坐在地。在谢平廷的严厉审讯下,她终于崩溃招供:原来她专挑贫苦人家下手,先用湿布闷死健康婴儿,再以“帮忙”为名索取钱财,有时甚至将死婴高价卖给需要“陪葬子”的富户,同时囚禁多名妇人代孕产子转卖给无子之家,两头赚钱。

“那些孩子...”郑之许声音发抖,“你杀了多少个?”

王妈妈嚎啕大哭:“就...就这几个...我知错了...”

衙役从王妈妈家中搜出了记账的册子、关在柴房的十几个产妇和两个被迷晕的婴儿。案件水落石出,王妈妈被押入大牢,等待秋后问斩。

退堂后,郑之许独自站在衙门的后院里,望着渐暗的天色。那些无辜婴儿的鬼魂仿佛还在她眼前晃动,让她心如刀绞。

“喝点热茶吧。”谢平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递过一个白瓷茶杯,热气在微凉的空气中袅袅上升。“不用担心,那些产妇我已经安排好了。”

郑之许接过茶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两人都是一怔,迅速分开。

“谢谢。”她轻声道,不知是说茶还是说案子。

谢平廷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今日多亏你,否则那些冤魂永无昭雪之日。”

郑之许摇摇头:“是大人明察秋毫。”她犹豫片刻,“那些孩子...他们的鬼魂会安息吗?”

“会的。”谢平廷的声音异常柔和,“因为你看见了他们,听见了他们的哭声。”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郑之许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她突然哽咽:“为什么...为什么我能看见这些?这到底是福是祸?”

谢平廷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或许...是为了让无人知晓的冤屈得以昭雪。”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桂花的气息。郑之许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大人...关于那封信和玉佩...”

谢平廷的表情在月光下看不真切,耳尖确红的滴血:“婚约之事...不必勉强。若你不愿,我会帮你解决。“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之许急道,随即又为自己的急切红了脸,“我是说...我想知道更多...关于我们两家的事。“

谢平廷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十岁那年,父亲突然被调往边疆,母亲带着我匆匆离开京城。她将玉佩交给我,说若有机会遇到郑家后人...“他顿了顿,“后来母亲在路上染病去世,父亲也音讯全无。我被舅舅收养,直到考取功名。“

郑之许心头一震:“我娘说,谢家当年是突然失联的...她以为你们...“

“以为我们背弃了约定?”谢平廷苦笑,“当年之事扑朔迷离,父亲为何被突然调任,母亲又为何匆匆带我离京...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

郑之许突然想起什么:“大人来此任职...是巧合吗?”

谢平廷的目光变得深邃:“不全是。我查到家父最后一次来信是从这个方向寄出的。”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沉浸在往事的迷雾中。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二更天了。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谢平廷最终打破沉默。

回宅子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开。郑之许摸着胸前的玉佩,心中五味杂陈。她原以为自己只是个能见鬼的怪胎,却不料身世背后竟藏着这样的秘密。

转过一条小巷,郑之许突然停下脚步,前方路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的母亲。

“娘?”她惊讶地跑上前,“您怎么在这?”

郑夫人神色焦急:“我听说你们今天破了个大案,牵扯到婴儿命案...担心你受影响,就...”她看到后面的谢平廷,微微颔首,“谢大人。”

谢平廷恭敬行礼:“郑夫人。”

郑之许注意到母亲手中拿着一个小包袱:“娘,这是...”

“你外祖母留下的笔记。”郑夫人将包袱递给她,“我想...是时候给你了。”

郑夫人突然转向谢平廷,“能否借一步说话?“

谢平廷随郑夫人走到一旁。郑之许看着两人低声交谈,母亲时而激动时而哀伤的表情,谢平廷时而惊讶时而沉思的反应,心中疑云密布。

片刻后,谢平廷回来,神色异常凝重:“郑姑娘,你母亲邀请我明日到府上用膳...有些事需要当面说清。”

郑之许心跳加速:“什么事?”

谢平廷摇摇头:“明日便知。”他转向郑夫人,“晚辈告退。”

看着谢平廷离去的背影,郑之许转向母亲:“娘,您要和谢大人说什么?“

郑夫人抚摸着女儿的脸颊,眼中含泪:“明日你就知道了。”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郑之许明白明日之后,或许她将面对的不仅是家族的秘密,更是无法回头的人生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