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西市口,高文披着破烂的褐色袈裟,铁灰色的鬈发束在粗布头巾下。他面前架着一口铁锅,锅里的稀粥泛着诡异的灰白色。
“排好队,每人一碗。“他用生硬的唐语说道,舀起一勺粥。
饥民们像枯瘦的鬼影般蠕动而来。一个老妇人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陶碗,浑浊的眼球突然瞪大——粥面上浮着一层细密的粉末,在阳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这......“
她还没说完,身后的男人就抢过碗一饮而尽,喉结剧烈滚动着,连碗沿的残渣都舔得干干净净。
高文皱起眉。这已经是第三锅粥,可喝过的人反而更显饥色。他们捧着肚子蜷缩在墙角,皮肤下隐约可见蠕动的块状物。
“法师慈悲。“一个穿补丁儒衫的书生突然拽住他袖口,“这粥不能喝......里头掺了观音土。“
锅铲当啷落地。
高文猛地掀开粥锅,手指戳进温热的糊状物里。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胃部痉挛——那不是米粒的绵软,而是某种滑腻的黏土。他曾在耶路撒冷见过饿极的守军吃墙灰,那些人的肠子最后都结成了石块。
“官府发的赈灾粮。“书生惨笑着指向粥棚旁的告示,上面盖着京兆尹的大印,“说是'仙米',食之三日不饥。“
远处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孩童跪在地上呕吐,吐出的却是带着血丝的泥浆。他的腹部可怕地鼓胀着,像怀胎十月的妇人。
高文的剑鞘开始发烫。
暮色中的县衙张灯结彩,檐角挂着的鎏金风铃叮当作响。高文踹开朱漆大门时,里头的琵琶声正弹到《霓裳羽衣曲》的急板。
“胡僧造反啦!“
衙役的尖叫卡在喉咙里。高文的十字剑划出银弧,三颗头颅同时飞起,血溅在影壁上题写的“明镜高悬“四字上。
后堂的景象让他的剑锋凝在半空。
县令肥硕的身躯陷在锦缎坐褥里,正捧着一截雪白的小臂啃食。油脂顺着他的胡须滴落,在胸前鹌鹑补子上积成亮汪汪的一滩。角落里堆着几具幼童骸骨,啃得发亮的腿骨被随意丢在痰盂旁。
最刺目的是墙面——有人用血题了半阙诗,墨迹尚未干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杜少陵的诗?“高文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铁器,这在神明给予的历史中见过。
县令抬头,油光满面的脸上露出诧异:“胡僧也懂诗?“他扔掉骨头,从案几底下拖出个哇哇大哭的女童,“要不要尝尝?刚满五岁,肉最嫩......“
剑光闪过。
县令的头颅飞向诗墙,在“朱门“二字上撞得粉碎。无头身躯还保持着抓人的姿势,断颈喷出的血给“酒肉臭“添了新的注脚。
高文抱着女童冲出县衙时,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长安城。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在城墙垛口上挣扎着,像将死之人不肯闭上的眼睛。饥民们蜷缩在街角的阴影里,腹中塞满观音土的痛苦让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别怕。“高文将女童交给那位书生,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会救他们。“
书生颤抖着接过孩子,却见高文突然转身,大步走向县衙门口悬挂的铜锣。他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奔跑起来。褐色的袈裟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战旗。
“铛——“
铜锣被剑柄重重敲响,震耳欲聋的声响在暮色中炸开。饥民们茫然抬头,看见那个高大的胡僧站在县衙台阶上,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灯笼火光。
“看好了!“
高文摘下胸前的十字架,这个陪伴他征战多年的圣物此刻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他将十字架深深插入青石板缝隙,双手握住剑柄,剑尖抵在十字架中央。
“以光之名——“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洪亮,仿佛有千百个声音在同时吟诵。十字架开始发光,起初只是微弱的萤火,继而越来越亮,最后竟如正午的太阳般耀眼。光芒如潮水般漫过街道,所到之处,饥民们腹中的绞痛奇迹般地减轻了。
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妇人突然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团团灰白色的泥浆从她口中呕出,落在地上发出瓷器般的脆响。她颤抖着抚摸自己不再鼓胀的腹部,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
“活了......我活了......“
光芒继续扩散。街角的少年停止了撕扯自己肚皮的疯狂举动,呆滞地看着掌心里排出的泥土;怀抱婴儿的母亲发现孩子停止了哭闹,小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红晕。
高文单膝跪地,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但光芒却越来越盛。这不是他熟悉的圣光,而是一种更古老、更纯粹的力量——仿佛千百年来人们对“光明骑士“的期许与信仰,此刻都通过那个十字架汇聚于此。
“去粮仓。“他强撑着站起身,剑尖指向县衙后方,“那里的粮食,本该属于你们。“
饥民们愣了片刻。突然,一个满脸泥污的汉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率先冲向县衙侧门。人群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去,木门在冲击下轰然倒塌。金黄的粟米从破裂的麻袋中倾泻而出,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高文站在光中,看着他们跪地捧起粮食塞进嘴里。有人边吃边哭,有人将第一把米喂给身边垂死的老人。他的十字架仍在发光,但光芒已经开始摇曳——这不是神迹,而是他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一粒粟米滚落到高文脚边。他弯腰拾起,却发现米粒上刻着细小的文字——那是用针尖刻上去的《诗经》句子:“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他忽然想起卡美洛特的粮仓,想起亚瑟王如何在丰收季节亲自监督粮食分配。两个相隔万里的时空,在此刻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原来如此......“高文握紧米粒,感受到莫名的力量在血脉中奔涌。他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光芒中浮现出无数模糊的身影——有举着火把的罗马士兵,有举着油灯的修道院僧侣,还有举着电筒的现代医生。所有在黑暗中高举光明的人,他们的信念此刻都汇聚于此。
光芒突然暴涨,将整个西市照得亮如白昼。在这纯粹的光明中,连最深的阴影都无所遁形。县衙残垣上“朱门酒肉臭“的血字开始褪色,而“路有冻死骨“几个字却越发鲜明,仿佛在提醒着世人:光明之所以珍贵,正是因为有黑暗的存在。
天秤中,白色砝码倾斜而下。
青史台上,洛基眯起眼睛。
“有趣......“
他的指尖划过虚空,画面定格在高文发光的十字架上。那光芒中混杂着某种他熟悉的力量——不是圣光,而是【青史回响】的波动。
“岳渊的能力,居然不分敌我?“
洛基突然笑了。他注意到高文的剑术在阳光下越发凌厉,他的体力在正午时分达到巅峰,甚至连他净化观音土的力量,都随着日晷的移动而增强。
“原来如此......“洛基的指尖凝聚出一缕黑雾,“所谓的'光明骑士',不过是借了后世传说的光。“
他弹指将黑雾射向长安城。雾气在空中化作一只乌鸦,落在县衙的残骸上。乌鸦的眼睛倒映着高文的背影,以及——他身后逐渐拉长的、不属于任何光明的扭曲阴影。
“让我看看,当'光明'本身成为诅咒......“洛基轻声呢喃,“你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