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槐井秘誓
晨雾像裹着骨灰的纱,阴村的土坯房在雾中浮沉,宛如漂在黄泉上的纸船。林夏攥着那根带血的头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昨夜井边的遭遇太过真实,可此刻低头看时,脚踝上竟没有半点被抓握的痕迹,只有红裙布料蹭上的几星泥点,形状像极了蜷缩的小人。
村头的老槐树下聚着几个妇人,见她走来立刻闭紧嘴,竹篮里的菜叶子滴着水,混着暗红的汁液,像刚从血池里捞出来。其中一个缺了门牙的女人突然开口:“姑娘,你穿红裙走夜路,可是要给阴村当……”话未说完,便被旁边人狠狠扯住胳膊,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
“我找村长。”林夏提高声音,故意将红裙一角露在帆布包外。妇人们集体后退半步,目光齐刷刷盯向她腰间,仿佛那不是布料,而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村长家的门环结着蛛网,叩响时惊飞几只腹白背黑的蛾子,扑棱着撞向廊下的白灯笼——这户人家竟还挂着丧幡,褪色的麻布在风里飘出凄厉的弧度。开门的是个驼背老人,左眼蒙着翳,看见红裙的瞬间浑身一抖:“七年了……你终究还是来了。”
堂屋供桌上摆着七盏白烛,火苗诡异地朝同一个方向倾斜,照亮墙上泛黄的婚书。林夏瞳孔骤缩,那婚书右上角贴着的照片,正是小芸失踪前的一寸照,女孩穿着红裙站在井台前,嘴角上扬的弧度说不出的僵硬,像被人用线缝上去的。
“2008年那场暴雨,到底发生了什么?”林夏掏出母亲发病时塞给她的红裙,布料上的稻草簌簌掉落,“我妈为什么一直留着这条裙子?还有,你们说的‘阴村新娘’究竟是什么?”
老人浑浊的左眼突然渗出血泪,顺着皱纹爬进嘴角:“你母亲没告诉你?当年你和小芸在槐树下发过誓,说要一起当阴村的新娘……”话音未落,供桌上的烛火突然爆燃,七道火苗窜起尺高,在墙上投出扭曲的人影,分明是两个小女孩跪在井台前的轮廓。
记忆突然被撕开缺口。七岁那年的夏夜,小芸举着这条红裙把她拉到槐树下,说井里住着能实现愿望的仙姑。两个女孩跪在青苔斑驳的井台边,对着水面映出的月亮发誓:“我林夏/陈小芸,愿意当阴村的新娘,生生世世不分离。”井水突然翻涌,映出两张涂着胭脂的苍白人脸,冲她们露出诡谲的微笑。
“祭品要凑够双数,阴魂才能打开往生门。”老人剧烈咳嗽着,从供桌下摸出一本发霉的账本,“2008年7月15日,本该是你和小芸一起献祭的日子,可你妈突然带你逃走了,小芸被单独推进井里……”账本哗啦翻开,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林夏的名字旁画着大大的红叉,小芸的名字下则写着“替死”二字。
院外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鸡啼,一只无头公鸡拍打着翅膀撞破窗纸,鸡血溅在婚书上,小芸的照片竟慢慢渗出水珠,像是在流泪。老人惊恐地望向窗外,只见浓雾中浮现出模糊的红影,正是昨夜镜中所见的穿红裙小女孩。
“她来索命了……”老人浑身颤抖着钻进桌底,“快跑!去村西头找陈瞎子,他当年参与了……”话未说完,红影已飘到窗前,腐烂的手指抠进窗框,露出里面缠绕的稻草——和红裙上的一模一样。
林夏抓起账本踉跄着冲出屋子,浓雾中隐约传来童谣般的哼唱:“槐叶黄,井水凉,新娘一双躺石床。红烛灭,青丝长,阴魂不散绕井旁……”她跌跌撞撞跑过七间土坯房,发现每扇门上都贴着褪色的喜字,门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在石板路上汇成流向井台的小溪。
村西头的破庙蛛网密布,供桌上摆着半碗发黑的米饭,三根香灰堆成三角——和她昨夜住的屋子里的供品一模一样。神像后突然传来咳嗽声,拄拐的瞎子从阴影里走出,右眼戴着的墨镜反射着诡异的光:“你终于来问当年的事了,小芸临死前托梦给我,说你们发过‘阴婚誓’,用稻草缠裙角为凭。”
瞎子伸出枯瘦的手,扯开她红裙的线头,里面果然掉出几截稻草,每截都缠着细小的发丝。“这是用阴村新娘的头发编的,”他压低声音,墨镜下滑露出空洞的眼窝,里面竟塞着湿泥,“当年你妈偷换了祭品,用稻草人替你受刑,可稻草吸了七年阴气,早就成了半人半鬼的东西……”
庙外突然响起密集的拍门声,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抓挠门板。林夏转头看向破庙的窗,只见无数腹白背黑的飞蛾扑在玻璃上,翅膀拼出“还我”两个血字。瞎子突然惨叫着倒地,拐杖滚到墙角,露出下面半块残缺的石碑,上面刻着:“阴村新娘冢,双生镇黄泉。”
“快跑!去井台烧了那条裙子!”瞎子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有黑色液体从鼻孔涌出,“稻草人才是真正的祭品,它现在附在红裙上……”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墨镜掉落,两只眼窝里竟都塞满了稻草,每根稻草上都沾着暗红的血点。
林夏踉跄着退到墙角,后腰突然抵到冰凉的石井栏。她这才惊觉,破庙中央竟有一口枯井,井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而井底正伸出一只缠着稻草的手,掌心摊开,里面躺着半枚带血的银锁——正是小芸七岁那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夏夏,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井底传来水泡破裂般的声音,缠着水草的头发从井口涌出,红裙一角沾着湿泥的小芸缓缓升起,腐烂的嘴角咧出夸张的笑容,“我们要一起当阴村的新娘呀……你看,他们都在等你呢。”
林夏惊恐地转头,只见庙门不知何时已洞开,浓雾中站着七排穿红裙的小女孩,每一张脸都和小芸一模一样,她们同步抬起手,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当年她们在槐树下系的“姐妹绳”。
红裙突然剧烈发烫,林夏低头看见布料上的稻草正在蠕动,像无数条细小的蛇钻进她的袖口。供桌上的米饭碗突然炸裂,香灰三角塌落成诡异的人形,而瞎子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爬到她脚边,嘴里不断吐出稻草,拼成“替”字的形状。
井中的小芸越升越高,腐坏的手指即将触到她的脸。林夏猛地抓起供桌上的烛台,将火苗按向红裙。布料瞬间燃烧,发出焦臭的气味,稻草在火中发出尖细的哀嚎,而浓雾中的“小芸们”同步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像皮影般扭曲变形,最终化作漫天飞舞的槐树叶,纷纷扬扬落在枯井里。
火焰熄灭时,庙外的浓雾已散。林夏颤抖着捡起半枚银锁,发现锁芯里夹着一张纸条,褪色的铅笔字写着:“夏夏,快跑!他们要把我们做成稻草人……”字迹在晨露中渐渐模糊,最后一个字洇成暗红的斑点,像陈年的血迹。
回到村长家时,驼背老人已不见踪影,供桌上的七盏白烛只剩灰烬,婚书上的小芸照片变成了空白。她摸出手机想报警,却发现信号栏显示“无服务”,屏幕映出她身后的景象——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有个穿红裙的小女孩正歪头看着她,裙角的稻草还在轻轻晃动。
口袋里的钥匙突然发烫,林夏想起昨夜向导说的话:“听见任何动静都别开门。”可此刻她分明听见,自己住的那间土坯房里,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急促,像是有人在里面写着什么。
她攥紧银锁走向那间屋子,鞋底碾过石板路上的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门上的喜字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白纸,上面用鸡血写着:“第七个新娘,该你了。”屋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熟悉的呼唤:“夏夏,快来……我们的婚礼要开始了……”
红裙的余温还在掌心,林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屋内烛火通明,七口黑棺并排摆在中央,每口棺材上都放着一条缠着稻草的红裙。而正中间的棺材里,躺着穿着崭新红嫁衣的小芸,她的眼睛被稻草填满,嘴角用红线缝成永恒的微笑,手里紧紧攥着半枚银锁——和林夏手中的那半枚,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