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浸了冰油的绸缎裹住全身。林墨能听见苏清雪腕骨被赤银锁链摩擦的细响,那声响混着碎石坠落的簌簌声,在青铜鼎内壁撞出空洞的回音。烛龙瞳在绝对的暗域中勉强撑开三寸微光,照亮壁上密密麻麻的凹痕——每道凹槽里都嵌着半截蜡烛,蜡油混着星砂凝成婴孩蜷缩的形状。那些“蜡烛“的眼窝正缓缓转动,瞳孔里映出的不是火光,而是密室壁画中未下完的棋局。
“西南七步有凸纹。“苏清雪的吐息混着血腥味拂过耳畔。她指尖的星砂钥匙正在发烫,微弱红光映出鼎壁底部的藤蔓浮雕。那些根本不是藤蔓,而是无数细小的赤银锁链纠缠成沧溟子的脸。锁链突然蠕动,如同活蛇般昂起头颅。
林墨挥剑劈去,剑锋溅起的火星短暂照亮下方血海。三百具水晶棺在暗红浆液中沉浮,棺盖缝隙间伸出苍白的手指。每根指尖都凝着星砂婴儿的赤银瞳色,指甲缝里渗出暗绿水珠。
地脉突然剧烈震动。青铜鼎内壁渗出更多水珠,坠入血海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一块青铜残片浮上血浪,林墨伸手捞起,触感冰凉黏腻。残片内壁刻着林家暗卫的密文标记,边缘粘着半片腐烂的紫苏叶——正是城西药铺暗格中那味本该驱蛊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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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浪毫无预兆地向两侧分开。九具水晶棺被无形之力托起,在虚空中缓缓旋转。最陈旧的那具棺中,苏清雪的嫁衣褪成灰白,心口插着第三百世用过的剜心匕。最新鲜的那具棺椁里,银簪完好如初,却爬满银鳞蜈蚣。第七具棺材突然炸裂,碎晶如暴雨倾泻。
里头的“苏清雪“睁开赤银异瞳,腐烂的指尖点向虚空:“墨哥哥埋下的蛊种开花了。“她掀起嫁衣下摆,露出缠满锁链的青铜莲台。青州城上升时底部连接的阵眼,此刻正泛着诡异幽蓝。
林墨的断剑突然震颤。剑柄处的林家徽记渗出暗红血珠,坠入血海竟激起千层浪涌。三百棺椁同时震动,锁链摩擦声如同万人恸哭。苏清雪腕间的赤银锁链突然崩断,她夺过断剑划破掌心。
星砂混着金血泼向最近的棺椁。棺盖腐蚀的刹那,一只完好如初的手突然伸出,死死攥住从血浪中凝实的炎曦傀儡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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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傀儡的眼眶滚出两枚星砂眼球。眼球坠入血海时,鼎内壁凹痕里的蜡烛同时爆燃。火光映出壁顶的古老铭文,那些扭曲的字迹与星墟残卷里的《饲煞篇》相似,却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以情饲蛊“被改成“以蛊破情“,“九转轮回“后添了“噬魂“二字。
血海开始顺时针旋转,形成巨大漩涡。九具水晶棺在涡流中排列成莲花状,棺中人伤口爬出的蜈蚣首尾相衔,在空中拼出密室棋局的残谱。林墨突然听见识海深处响起星砂婴儿的笑声,右臂赤莲纹不受控制地暴长。
赤红根茎刺向漩涡中心时,苏清雪甩出的银簪残片击中他的手腕。簪头星砂炸开刺目强光,映出漩涡底部沉着的青铜残碑。碑上“林修远“的名字清晰可见,落款日期竟是他们初遇的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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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浪掀起十丈高墙。墙体浮出九百张扭曲人脸,每张脸都在无声嘶吼。嗡鸣声与垂钓鱼线破空声共鸣,沧溟子的歌谣裹着锈蚀青铜的颤音:“莲开九窍,魂归星砂...“
林修远溃烂的半张脸从血海浮出。完好的那半张脸挂着幼时笑容,指间捏着染血婚帖:“墨哥哥不认得聘礼了?“婚帖突然自燃,灰烬凝成密室壁画里的对弈场景——这次执黑子的是林墨,白子化作苏清雪的模样。
青铜鼎停止震颤的刹那,三百棺椁的赤银瞳光汇聚成束。光柱照在青铜残碑上,铭文在强光中扭曲重组。《九幽蛊术》末章标题渐渐化作《饲情篇》,字迹未稳时,血海深处突然伸出锁链缠住林墨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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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雪的星砂钥匙插入碑缝。咔嗒声里,鼎壁如蛇蜕般层层剥落,露出外层蜂巢般的结构。每个六边形格子里都蜷缩着星胎婴儿,他们的脐带与中央青铜莲台相连。莲台裂纹渗出银蓝液体,带着苏清雪梳头时的淡淡莲香。
林墨的赤莲根茎触及液体的瞬间,数万婴儿同时睁眼。赤银瞳光汇聚成束,凝出炎曦傀儡的完整形态。她嫁衣金线突然崩散,露出心口跳动的星核——那分明是苏清雪当年在星墟战场遗失的本命法器。
“现在取回还来得及。“傀儡的声音突然变成沧溟子的本音。话音未落,林墨的断剑已刺入星核表面。裂纹蔓延的刹那,血海中的棺椁突然调转方向,棺盖星砂纹拼出林家祖训:“守心非守,破执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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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砂渗入星核的刹那,蜂巢轰然炸裂。流光涌入莲台,九道裂缝涌出混着星砂的岩浆。暗红浆液冷却后凝成三百世婚书残页,林墨拾起最近那页,背面用蛊虫黏液写着小字:“小心水下...“
血海突然掀起巨浪。浪尖托着具没有棺材的躯体——第三百世的苏清雪心口插着枯萎并蒂莲。莲茎缠绕的赤银丝线另一端,正连在他右臂暴长的根茎上。
青铜鼎内的血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林墨右臂的赤莲根茎与第三百世苏清雪心口的莲茎相连,暗红纹路顺着血脉爬上脖颈,像无数条细蛇在皮肤下游走。星砂婴儿的脐带仍悬在鼎顶蜂巢格中摇晃,末端滴落的黏液在血海上泛起涟漪,每圈波纹都映出不同轮回里剜心的场景。
“斩断它!“苏清雪的声音从血浪深处传来。她被困在星核裂痕中,银发间缠满赤银蛊虫,那些虫足正将祖训文字“守心非守“拆解重组为更古老的咒文。林墨的断剑卡在莲台裂缝里,剑柄处的林家徽记突然渗出黑血——这血不是他的,带着腐尸与铁锈混杂的腥气,与药铺暗格中染血婚帖的气味如出一辙。
鼎壁蜂巢格里的婴儿开始同步啼哭。数万道声波在血海上空交织成网,网上每个结点都缀着块记忆碎片:林修远溃烂的左手捏着紫苏叶研磨蛊粉、炎曦傀儡的青铜手指在密室棋局落子、沧溟子的银莲根系偷偷缠上婚书末页...当最后一块碎片归位时,整个青铜鼎突然倾斜,血海化作瀑布灌入地脉深处的裂缝。
林墨在急坠中抓住莲台边缘,看见裂缝里伸出无数青铜手臂。那些手臂表面刻满《九幽蛊术》的残章,掌心托着水晶棺的碎片,碎片里封存着苏清雪不同世代的眼瞳。第三百世的躯体突然挣动,心口枯萎的并蒂莲爆开,花蕊里爬出只拳头大小的银鳞蜘蛛,蛛腹浮现出林家族徽的变体纹样。
“这才是聘礼的真容。“林修远的声音从蜘蛛口器中传出。它喷出的银丝缠上林墨的赤莲纹,丝线末端连向血海深处的某具水晶棺。棺盖应声而开,里头的苏清雪机械地坐起,嫁衣下摆爬出成千上万只赤银蛊虫,虫群在空中拼成密室棋局的残谱。
星核突然发出尖锐嗡鸣。被困其中的苏清雪本体开始虚化,银发褪成星砂流淌进棋局格线。林墨的断剑终于从莲台裂缝拔出,剑锋带出的却不是金属冷光,而是黏稠的暗绿蛊液——液体中浮沉着半枚鱼钩,正是沧溟子垂钓时用的那枚。
“师兄的鱼钩怎会...“他瞳孔骤缩,突然想起药铺铜秤底盘刻着的林家徽记。秤杆上的星砂刻度在此刻泛起幽光,与鱼钩产生共鸣。血海倒卷形成的漩涡里,三百具水晶棺同时震颤,棺盖上的星砂纹路汇聚成束,照向鼎壁某处不起眼的凹痕。
凹痕中藏着块拇指大的青铜残片。林墨用鱼钩挑出残片时,表面的铜锈簌簌剥落,露出内层密密麻麻的针孔——每个孔洞都渗出暗红血珠,珠内裹着星胎婴儿的啼哭。残片背面蚀刻着段颠倒的铭文,正是星墟残卷末页缺失的内容:“以情丝为经,宿蛊为纬,可织轮回为茧。“
蜘蛛突然发出厉啸。银丝应声收紧,勒入林墨的赤莲纹路。纹路中渗出的不再是金血,而是混着星砂的蛊虫卵,虫卵遇风即化,在虚空凝成九百张人脸——正是血浪高墙上那些扭曲的面孔。他们齐声诵念颠倒的铭文,青铜鼎开始从内部翻转,血海倒灌进蜂巢格,将星砂婴儿冲成赤银色的脓水。
苏清雪本体的虚影突然凝实。她指尖点在祖训文字“破执为真“的“真“字上,星砂顺着笔画逆流,将蛊虫拆解的咒文逼回原形。林墨趁机挥剑斩断银丝,断口处喷出的却不是蛛血,而是密室壁画中见过的赤莲火种。火苗舔舐到青铜残片时,针孔里的血珠突然沸腾,凝成条半透明的通道。
通道尽头传来熟悉的莲香。林墨看见幼年的自己蹲在古战场捡拾陨玉,身后站着个灰袍人——那人弯腰时露出半截银莲纹手臂,正将星砂混入他怀中的赤血参。三百世的记忆突然错位,药铺暗格里的《九幽蛊术》哗啦啦翻动,泛黄纸页间浮出被篡改的真相:当年救他性命的赤血参,早被替换成蛊种原胎。
蜘蛛在此时爆裂,体内涌出青铜鼎的操控丝线。每根丝线都连着一具水晶棺里的苏清雪,她们如同提线木偶般跃出血海,嫁衣下摆的蛊虫凝成剑阵。林墨的断剑突然重若千钧,剑脊映出他背后缓缓睁开的赤银竖瞳——那是星核完全碎裂前的最后异变,瞳仁里锁着沧溟子的一缕残魂。
“该落子了。“残魂的声音带着垂钓歌谣的韵律。青铜鼎彻底翻转,鼎口对准地脉裂缝,林修远溃烂的身躯从深渊爬出,掌心托着那株本该在莲池底腐烂的并蒂莲。莲花绽放的刹那,所有因果线索突然收束——药铺的紫苏叶、婚帖的血渍、暗卫令牌的纹路,在虚空拼出完整的蛊阵图腾。
苏清雪突然握住林墨持剑的手。她的星砂顺着剑纹流淌,在蛊阵中央点出一枚银辉:“祖训第三句...“剑锋刺入图腾核心的瞬间,鼎内所有声音归于死寂。无数记忆回流进赤莲纹路,林墨终于看清那个被篡改的起始点——大婚夜的合卺酒里,是他亲手为苏清雪斟入了第一蛊痴情煞。